外祖父生前,总是耳提面命父亲,要他记住生母是他的发妻,是你没有将她好好接回来,所以阿许你要好好照顾。
父亲官途坎坷,洛阳爬到相位,复又遭陈国公一党陷害贬谪交州,他随之颠簸,在交州的那年,他隐隐约约猜到父亲有了旁的女人。
他不忿过,生母是他的发妻,他从未怀念过,好似毫无感情。
那年云桂县水灾,父亲遇刺后失踪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天子隐卫找回父亲,并带上年幼的他径自秘密回了洛阳。
那时父亲冤情平反复职,他却时时刻刻想着回交州……
那几年里,他几度忙里抽闲千里奔途往返交州洛阳,似乎找一个人,他便想,是那个女人么。
就在这时,他碰到了继母崔月娥。
她的眉眼神韵和外祖父给他的小像有三分相似。
洛阳崔寺丞家未出阁的大龄女人崔月娥,一直嫁不出去,因为不能生养。自杀未遂过,投湖,后奇迹般地生还下来,便仿若变了个人。
她没事就在相府门口晃荡,久而久之,坊间皆传她痴心相爷寻阔,相府大门紧闭,奈何这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啊。
某一日,他忍不住推开相府的门同她讲。
“父亲如今不在洛阳,你别来了。”
女人见到他,欣喜若狂地笑了。
“阿许,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的?”她叫他阿许?
女人递给他亲手做的护膝,只说了句:“我日后能来找你么。”
之后,她时常送些亲手做的东西给他,他第一次感受到母爱,便是从这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女人身上得到的。
父亲回来后,大门敞开,他却也对相府门口的崔月娥视若无睹。
起初他以为是通过他接近父亲,却不料想父亲冷淡,女人贤惠婉丽,依旧无怨无悔,待他极好。
后来,父亲接回来个弟弟。
他心里堵得发慌,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你接他回来,谁能照顾?”
“我不想要弟弟,我想要个母亲!”
父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对不起,阿许……”
他脱口而出:“日日来门口那个崔家女人,她待我极好……我想她做我母亲!”
寻亦许真心将崔氏视为母亲,才会在她破坏他夫妻情感塞小妾时,对她道失望。
眼前的崔氏格外陌生:“母亲……”
崔月娥回首仰头,看着房梁上的男人:“阿许,你对母亲很失望吗?”
寻亦许沉默:“……”
“你若停手——”
“停不了了!我如今怕是也回不去相府,做你的母亲了……表哥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不会允许我继续存在了。”
寻亦许愣住:“表哥?”
崔氏戚戚然道:“阿许,我是你亲生母亲啊,你外祖父是不是给你一个小像,是不是和我很像——”
寻亦许骤然打断:“不可能!”
“别怕阿娘如今模样……阿娘年轻时任性,我后悔抛下你,我回来了啊……”
寻亦许捂住嗡嗡发疼的脑袋,低吼道:“你不要再说了!”
崔氏身形僵直,忽而喃喃。
“好,没事,很快就结束了。”
她抬起手施法,房梁上的鸟窝细枝枯草慢慢增多,很快就要搭好了。
秦思思蓦地想起她不久前说的:鸟窝搭好了,她就要把寻亦许变成雏鸟。
旋即一道剑气挥来,搭着鸟窝的房梁断裂,枯草细枝窸窸窣窣掉落下来,秦思思转眸,寻皆允静静站在身后。
“你们——”崔氏咬牙切齿。
闻芸跟在寻皆允身后踏入破庙之内。
“芸儿!”寻亦许低喊。
欲跳下来,发现自己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闻芸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崔氏策划多时,行迹败露,只能是……转眸看向秦思思,她一个掌风过去,秦思思未反应过来,寻皆允冲过来,护着抱走秦思思,背后生生接了一掌。
“阿允!”秦思思瞳孔紧缩。
众人皆乱,她掠上房梁,拽着寻亦许继续飞出了破庙。
“发什么呆!赶紧跟上!”
在闻芸肩上的小猪倏然出声,乳白云雾缭绕,“嘭”地变大,他摇了摇牛尾巴。
“坐上来!”
“阿允你不要紧吧?”秦思思低问。
寻皆允的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她看不懂的神情,旋即她被抛上了梦貘的背。
“……我没事。”
梦貘懒得废话,尾巴将闻芸卷到了背上。
“这点小伤,他死不了。”
话罢,腾云驾雾一般,眼一眨,跃上了洛阳城的黑瓦房檐。寻皆允紧跟在旁边。
然而很快,秦思思发现寻皆允的呼吸格外不稳,越来越沉。
掠过某家檐角之时,脚一滑,他跌落于半空,下坠中,寻皆允暗自捏诀,一阵五彩斑斓的蝴蝶接住了他。
梦貘见状跃到半空,也驮上了寻皆允。
“这小子怎么回事?气息如此不稳。”
秦思思便看到少年学会隐藏的异瞳骤现,下意识去握他的手,一片冰凉。
寻皆允瞪着赤红的眼睛,身体如坠冰窟,四肢百骸传来彻骨的痛意。他缓缓转眸看向秦思思,睫毛如蝶翼翕动,嗓音很轻:“……你说,我的命运是如何安排的?”
秦思思心中焦急,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俯身将他抱在了怀里。
“什么啊,偏偏在这种时候……”
坐在最后面、一直未出声的闻芸见状,低声道:“梦貘先生带我去找,放他二人下去罢。”
“你说得对。”梦貘颇是认同。
“别管我!”寻皆允咬牙低吼。
秦思思见状抿唇。
指了指空中,他们身侧颤颤巍巍飞着的一只萤火虫:“追那只流萤。”
然后让小猪将二人丢到了某家客栈门口,梦貘匆匆追赶而去。
秦思思无心其他,敲开客栈门,小二出来帮她把寻皆允抬进了客房床上。
小二带上门出去,秦思思坐立难安。
“你很痛吗?……是不是?”
寻皆允嘴唇苍白,看着她摇头,忽而扯出一个病态的笑:“你过来。”
他拍了拍衾被。
秦思思走近客栈桌上的陶灯,摸出袖袋里的联络符烧掉。
早前闲话问过来洛阳的孟映岚,叶凌去了何处,她道他也在洛阳的。
火舌将联络符烧成灰烬。
她脱了鞋爬上床,钻进被子抱住浑身发凉的寻皆允。
她自我安慰:“也许和上次一样,睡一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