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最后的时刻
因为局势如此混乱,林熙仁、裴善实与金精丽安顿了家中,便全天都守在医馆,倘若忽然间要离城,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具介屎也搬来了,她的店面不再开门,反正到这个时候人心惶惶,少有人还有心情到她的小食店来吃饭,更何况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卖了。
那一天收治了两个伤兵,当天晚些时候,那一名叫做“金亮淑”的人送来一斗半白米,当做诊费,林熙仁接过来便交给了裴善实。
金亮淑来到医馆的时候,这里正在烹调晚饭,烧饭的人是具介屎,金亮淑看了一眼锅里,煮的是很稠的粥,粥里面放了切碎的泡菜,粥的表面漂着蛋花,具介屎还正在弄小菜,在锅里煎着蘑菇,金亮淑一看,起码阿寿和松祥的住院伙食可以不必担忧了,虽然不是两班大人们吃的鱼肉,但是起码有鸡蛋,如今在高丽,这样的餐食也就算不的了。
然后他进入病房,看到了自己的两个伙伴,松祥已经醒了过来,正躺在那里“哎呦”,一个老妇人在一旁和他说着:“鸦片酊要过一会儿才能起效啊,你再忍忍。”
旁边阿寿说:“大婶,能不能再给我一点麻药?之前的药劲已经过去了,又开始疼了。”
那老妇人对他说:“等我去问问大夫,这种药很宝贵的,不能轻易用,大夫全都锁起来了,另外用得太多了也不好。”
金亮淑向老妇人先微微地一鞠躬,然后坐到两张铺位之间,问道:“阿寿,松祥,你们感觉怎么样?”
阿寿歪着头说道:“现在觉得应该不会死了,骨头接上了,衣服也换了,还有止疼的药物,疼起来没有那样厉害。而且这个地方,没有那么乱哄哄的,住着很安心,总算脱离了那要命的地方。”
金亮淑就乐:“真的是很平静的一个地方,医馆大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大夫们都还不紧不慢呢,我方才送米来,大夫还一板一眼地记账呢,大概还准备这个月末结账,仿佛是要天长地久在这里待下去一样。”
与战场截然不同,医馆里的大夫看护们都依然有条不紊忙着自己的事情,进入医馆的大门,就感到一种很是安宁的氛围,不是那样处处充满了凶险与危机,这里这时一派安然的景象,与自己之前置身的场地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金亮淑特意自己过来送米,就是为了再看一眼这个地方。
松祥在一旁哼哼着道:“大夫们也是很精细的了,看来开医馆不但得医术好,而且还得会数数,能算账,否则难免赔了钱。”
金亮淑一笑:“是啊,大夫还打算盘呢。我从前在铺子里的时候,看到掌柜打算盘,觉得很厌烦,以为他太能算了,看到算盘就想起自己扣掉的工钱,不过方才看大夫打算盘,我就觉得,也很好,起码医馆里一切还像从前没事的时候一样。”
然后金亮淑又说:“我方才看到你们的晚饭了,泡菜蛋花粥,还有煎蘑菇,等吃饭吧。”
阿寿皱眉道:“疼得吃不下,鸦片酊到底什么时候来?”
这个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走进来,查看了他一下,递给他一杯热热的酱褐色的浓浆:“止疼的药物,快喝了吧。”
阿寿一饮而尽,然后还咂了咂嘴:“谢谢大夫。”
医师微微一笑:“不必客气,好好休息。啊,长官,病人要多加休养的,再待一会儿就让他们安静休息吧。”
金亮淑点头道:“我很快就回去了。”
医师出去后,阿寿便给他介绍:“那个是金医师啊,年纪更大一点的那位是林医师,我都已经认得了。淑哥,幸亏你送我们来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料理得妥妥当当,止疼的药也好吃,甜丝丝的,里面好像是加了糖,我就当蜜浆喝进去了,在这里不管怎么样,让人不至于那么疼,咱们有兄弟可是疼到不想活呢。”
金亮淑微笑道:“这里是个好地方,里面的医师都是很好的,我从前就听说过这家医馆,医术好,医师的人也好。”
阿寿笑着说:“这地方哪里都好,只是有一条,当时给我们接骨的时候,身上都给看光了啊,如果她们是男人,倒也罢了,可她们都是女人啊,我的身体给女人看光光,虽然是大夫,可是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当时紧急处置之后,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全身用高度烧酒擦拭清洁,连内裤都给脱了下来,要煮沸消毒,免得上面的细菌还有跳蚤在医馆之中扩散,如今阿寿穿的是医馆的病人服,其实就是男式的白纻袍,是闵凤顺南辛她们捐献的家中旧衣物,有女式有男式,裴善实在前襟上还用绿色的线缝了“仁丽医馆”的字样,用来当做病人服,这医馆也是有模有样了。
松祥这时候止痛剂的效果开始发挥,渐渐地觉得没那么疼了,便很是惊讶地说:“什么?大夫们把我们的身体都看光了?哎呀呀,那可是多不好意思啊!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给女人看过,小时候我妈给我洗澡的时候不算。”
金亮淑觉得十分好笑:“你们两个在想什么呢?医师当时是为了救治你们的性命,不得不那样,况且你们那身上,有什么好看?医师都不嫌吃亏,你们委屈什么呢?”
阿寿挠了挠头,嘿嘿笑着说:“好像也确实是这样啊,是我们有点想多了,大夫当时那么忙,想来顾不得看那些……”
金亮淑站起身来,敲了一下他的头:“大夫当然是没心情看你那一身糙肉,好好歇着吧,听大夫的话,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们。”
松祥连忙挽留:“淑哥你吃了饭再去。”
金亮淑更加的发笑:“你还挺客气啊,当是在你家里呢?替母亲父亲留客?只是你们两个人的诊费,还想留多少人在这里吃饭?我回去吃。”
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林熙仁便笑:“我们这里现在成了临时的军医院了。”
伤员源源不断,开京城中的医疗机构已经动员起来,许多大夫都进入军营,一些医馆之中也躺满了伤兵,仁丽医馆之中还算是送来的人比较少的。
金精丽皱眉道:“原来只有明实和龙山,倘若这几天便要离开,我们还能够应付,如今又多了两个人,假如很快就要走了,他们的伙伴又不能及时来帮忙,我们可怎么办呢?那一匹疲弱的马,实在不能拖着这么多人走路。”
朴明实就是那位住院的女病人,今年二十九岁,龙山是她的女儿,只有六岁,她与丈夫是从全罗道来开京谋生,就住在猪坂桥,如今丈夫出门去了,只有她带着女儿在家中,偏偏这时候生了病,咳喘非常厉害,邻居们把她送来了医馆,已经在这里住了七天时间,女儿在家中人照料,虽然邻居说可以先带着她,不过龙山担忧母亲,便也住在医馆之中,当一个小小的陪护。
裴善实叹道:“到那时就少不得我们自己推车了。”
具介屎咋着舌头:“唉,在这种时候当大夫,可真够不容易的。”
第二天,林熙仁与千伊查房,松祥和阿寿都并没有发烧的迹象,伤口没有感染,是一个好征兆,嘱咐他们安心休养,两个人又去看朴明实:“今天感觉怎么样?”
朴明实皱眉:“还是想要咳嗽。”
“等我给你听一听心肺。”
林熙仁用听诊器听过了她的前胸,然后千伊戴上自己的听诊器接手继续听,林熙仁和朴明实说:“心肺间杂音不像之前那样尖锐,是好转的迹象,要有信心,会好起来的。”
朴明实的眉头微微松开,马上又皱起得更紧了:“红头贼到了哪里了?”
林熙仁笃定地说:“离这里还远……”
还没等她说完,龙山两片小嘴唇一碰:“已经过了岊岭了。”
千伊登时便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怎么嘴这样快?反正松京城里还好好的呢,很不必这么早便开始担心,过来,我给你梳一下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