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秦镇海的声音,裴朔倏然睁眼,目光也在瞬间变得凌厉起来,里头像是藏着数把尖刀,他转动眼球,极冷的瞥了一眼,而后又将眼睛闭上,同时间,唇角那抹不屑的笑意愈发深了。
见裴朔如此明目张胆地顶撞自己,秦镇海也并未动怒,他将勺子又往前递了递,碰在裴朔的嘴唇上,重复道:“张嘴,把东西吃了。”
实际上,秦镇海的语气并不强硬,听起来甚至称得上温柔,只不过他习惯了上位者的说话方式,一时改不过来罢了。
可裴朔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将背靠上床板,闭目不语,全然当秦镇海是空气。
气氛一时凝固,僵持片刻后,竟是秦镇海先做了让步。
他将碗放回柜子上,对默立一旁的护工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而后,他拿起护工准备好的换药托盘,便要亲自为裴朔上药。
然而,秦镇海的手刚接触到裴朔胸前的衣襟,便被对方一个甩手,猛地甩开,幸好秦镇海早有准备,侧身让了一让,否则药液非得溅他一身不可。
秦镇海眸光暗了一暗,眉头微蹙,似乎终于是有些不悦了,但又像顾忌着什么似的没有如往常一般爆发出来,只自顾自地平复了一下情绪,便又去折腾裴朔。
这回,裴朔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直截了当地伸手将床头柜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全扫到了地上。
在玻璃和陶瓷碗碟的碰撞声中,秦镇海的裤脚被溅湿了一片,他终于有些绷不住了,面上隐隐露出凶悍之色,牙根也到了一块儿,低斥:“裴朔,别给脸不要脸。”
裴朔原本横眉冷对,听见秦镇海的话之后却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有些夸张,边笑边摇头,看起来像是要故意激怒秦镇海一般,所畏惧。
秦镇海压着火等他笑完,强忍着不去刺激他,可谁料裴朔笑了一会之后,突然抬眸,挑眉望向秦镇海,挑衅道:“秦镇海,我现在特别想知道,我那一下究竟有没有把你给废了。”
“你……!”秦镇海没有料到裴朔竟然这样大胆,愣怔几秒后,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咬牙挤出一个字眼。
裴朔见他动了怒,便知道自己已然得手了,他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放声大笑起来,单薄的双肩轻轻颤抖着,头颅深深地垂下又夸张地仰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镇海捏着药瓶的手因愤怒而暴起青筋,眼角的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原本,他在进门之前早已下定决心不论裴朔对他怎样恶语相向,他都会一一受下,至少不要在他重伤未愈且怀着身孕之际再对他动粗。
可裴朔实在太会戳人痛处了,他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像是硬生生地在秦镇海心口开了一枪又一枪,叫他即便用尽全力,也难以冷静。
“咔”地一声脆响,是玻璃裂开的声音,秦镇海盛怒之下控制不住手劲,竟生生将手中的药瓶给捏碎了。
裴朔笑容微敛,面露讥嘲之色,冷冷地瞥他一眼,片刻后,又从鼻腔中嗤出一声气音来:“真是可笑啊,你也有今天,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后悔的,你知道我后悔什么么?”
听见“后悔”二字,秦镇海呼吸一乱,心像被吊了起来似的,竟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裴朔注意到他的反应,唇边讥诮更浓,他用输着液的那只手撑住床沿,极为艰难地从床上跪坐起来,苍白削痩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一般。
而后,他缓缓跪直了身子,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病床,竹节似的手指攀上秦镇海的衣襟,牢牢握住领口,与他贴得极近。
这状态看似有一点暧昧,但其实,裴朔那一双幽深的黑瞳里半点温度也,霎也不霎地盯死了秦镇海。
薄削的唇角微扬,勾勒出的弧度冰冷刺骨,裴朔将目光下移,在秦镇海的下体处扫视一圈,又回到他脸上:“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我没有当真把它咬断,好歹给你留了一件装饰。”
“秦镇海,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
“我恨不得一口一口咬下你的血肉,细细地嚼,慢慢地咽。”
“我恨不得把你的骨头磨成灰,洒在A国最繁华的地方,让你日日经受万人践踏,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秦镇海,你就是个畜生,就算披上了这层人皮,你也还是个畜生!”
“我是杀不了你,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活着比死了要更痛苦,你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恶事,现在终于全都报应在了你自己身上!”
裴朔每说一句话,身子便更贴近秦镇海一分,到了最后,他的鼻尖几乎已经贴在了秦镇海的脸上。
秦镇海被这突如其来的输出给震得呆立当场,裴朔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了,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刚烈的裴朔了。
曾经他一度以为,裴朔已经被他打断了一身的傲骨,碾碎了一腔灵魂,却不想,有些仇恨是能够给人带去可怕的信念,是能够支撑着一个人拖着残破身躯坚持到最后一秒的。
裴朔是秦镇海创造出的最失败的艺术品,同时,他也是最让人惊喜的。
秦镇海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如同着了魔一般定定地与裴朔对视着,头一回,秦镇海发现裴朔的眼睛竟然这样漂亮,虽然那眼神很冷,眼底蓄满恨意,但眸光仍是清亮的。
倔强,野性,该死的迷人。
“秦镇海,毒瘾发作时候的滋味如何?”裴朔低笑着,缓缓吐出了最致命的一句话,剑眉嚣张地扬起,眼神也在一瞬间锐利雪亮,连带着那副病容都好似焕发了光彩一般。
秦镇海身子猛地一震,脸色“刷”地惨白,他捂着胸口一连倒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站定之后,喉头突然一动,张口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秦镇海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渗漏而下,如红梅一般在雪白的地面上绽开。
他怔怔地愣了好一会,才如同刚反应过来一样踉踉跄跄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裴朔原本只是冷冷地看着,可在看到秦镇海如此狼狈的模样后,终于绷不住快意,放声大笑起来。
秦镇海瘫坐在椅子上,剧烈地喘息着,像是快要断气了一般,面容痛苦扭曲。
裴朔癫狂的讥笑声震得他耳膜发疼,而他却连一句完整的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守在门口的手下们很快发现了病房内的动静,叫来医护七手八脚地将秦镇海抬出去了,而直到秦镇海走后很久,虚掩的房门内仍有断断续续的疯笑声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