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宫中传出好消息,瓶儿小君怀上龙胎儿,晋封瓶侧君。
工部尚书周不韦大喜过望,立即请旨意,让正室嫡君去宫中探望,按照规矩,有孕满三月后还要归宁省亲,周家需要大建省亲别墅,还与周琅咱三合计,把周琅与淑懿县主的婚事延后举办,目的当然是怕因接待后宫封赏等礼仪之事,怕慢待了皇室县主。
淑懿县主自然不可,他本就对周琅这个夫婿不甚满意,势必要在婚礼上出出风头,如挤在一起办了,反而不美。
周不韦大喜,派管家又增添了好些聘礼和贵重礼物给未来儿媳夫添箱。
与其父相比,周琅的反应却冷淡异常,甚至显得一反温文儒雅常态的暴躁易怒。
周琅夜夜难眠,他想起那日在书房与周宝瓶乱性一事,如同百爪挠心,甚是难受。
算算日子,周宝瓶怀的胎儿几乎是刚刚承宠就有了,可是距离他们乱性的那几日,相差的也不远啊,这胎儿究竟是不是陛下的龙胎?
周琅夜夜噬心,如果龙胎并非皇帝的,那么,不仅仅是他周琅一个人的脑袋搬家,整个周家,与周家交好的人家,诛灭九族是跑不了的事儿!
他要怎么办?
周琅胆怯了,不敢听从周不韦的安排入宫看望周宝瓶,他害怕知道答案。
但一味躲避,周宝瓶却并不放过他,直接求了陛下想念“二哥哥”,皇帝朱桁见周琅在工部为官政绩不还不贪功冒进,遂同意了心爱男妃的恳求,宣周琅进宫请安。
周宝瓶已经从与其他小君、选侍、奴君同住的初岫宫里搬了出来,皇帝特特把距离自己寝宫最近的承欢殿改名燕囍宫,赐椒桂涂墙之宠,给周宝瓶独居。
“你叫瓶儿侧君好好养胎,他可是咱们周家现在最最重要的依仗,呵呵,将来他诞下皇子,咱们周家就再也不必忌惮镇北王、忌惮王相了!”周不韦高兴的清点库房,拿出好些压箱底的祖传的好宝贝,让周琅入宫给周宝瓶请安的时候送给周宝瓶。
周琅嘴里苦涩,几次张口欲言,还是把话吞了进去。
皇宫宫城内——燕囍宫
被内侍带入宫中,殿内富丽堂皇,金玉之物皆价值连城,虽贵气绝尘,装点的品味极佳,周琅触目所及皆是成双成对的燕子或嬉戏、或交尾、娇俏动人心。满宫室皆一股椒桂浓香扑鼻,这可是后君殿下才能有的待遇。连宠冠后宫的娴贵君也只是生了九皇主后才赏赐了兰桃涂墙。
“臣给侧君殿下请安,侧君千岁。”周琅单膝下跪。
周宝瓶穿着石榴红绸衣小裙,如云青丝拖地,脸上带着压抑的欣喜,亲自来扶他:“二哥哥不必多礼,我们是骨肉至亲。”
周琅身体僵硬,忙避开周宝瓶的手。周宝瓶见状笑的颇甜腻暧昧:“哥哥放心,内侍和太监都被遣出去了,人知晓。”
于是,周琅硬是被周宝瓶“请”进了内室叙话。
“你不想想,这是要全族人性命的事,何况,你我是同父异姆的兄弟,违逆人伦天道,孩子绝不能留!你糊涂啊!”周琅急的团团转,眼睛瞬间凌厉,咬着牙问:“你是不是没喝那药?你敢对我的话阳奉阴违?”
周宝瓶被他的情叱责给伤到了心,却并不对此惊怒,只是泪涟涟的道:“我是当着你心腹的面儿,一滴不漏喝下的,你以为我愿意有孕吗?后来,我想打掉,但太医说我……说……说我气血亏虚,如果打掉,这辈子我都不能再生育了!父亲大人一直不肯让我认祖归宗,我母父一直是受人轻贱的外室,好容易能有个名分,我为了家族入宫,难道还要绝了我的前程,毁了我的身子,才算是对周家好吗?”
越说越气,周宝瓶心里苦不堪言,他想他要是不动情就好了,也不会这么难过,怒极反笑:“二哥哥,大不了鱼死网破,既然你不愿意保这个孩子,我就去与陛下说,说我未出阁前与你苟且,你和父亲大人明明知晓,还是要把我送入宫中,蒙昧天颜,污混皇室龙脉,呵呵,到那时,我不好,谁都别想好过!”
最后一句话,周宝瓶已然疯癫,大眼睛赤红的盯着周琅。
周琅惊怒与他久久对视,最终败下阵来挪开视线。
“二哥哥,你怎么如此心狠?这个孩子太医说他很健康,你真的舍得他吗?你摸摸它……”周宝瓶弱弱哭着,拉着周琅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
他自然不会告诉周琅和他那个便宜爹周不韦,他其实不是周家的血脉。
“寂寞深宫里,我只有它了,对哥哥起了妄想,本不过求一夜春宵,不求其他,幸而有了孩子,宫里也有了依靠,哥哥,你不帮我,谁能帮我?此事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我向你保证,我会为了周家在后宫里争夺最高的宠遇,我会为了周家拼命,更不会阻挠你的前程,我只会帮你呀……”周宝瓶嘤嘤哭着,跪下来。
周琅的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表,对上周宝瓶那对儿与舒晴方五分相似的大眼睛,终于还是心软,搀扶起周宝瓶,周宝瓶趁势投入他的怀里哭的哽噎难言。
“好了,事已至此,我会尽力护住你,你……保重。”周琅的心极其惭愧内疚,他心里只有舒晴方一个人,如今却害了周宝瓶和这个辜的孩子,他的所作所为,对舒晴方更是一种背叛。
这件事必须捂住了,晴儿不能知晓,父亲更不能知晓。
自在堂密室,舒晴方在舒家先辈的灵牌前见了金玉楼的新晋心腹钱师爷。
“一切准备就绪,请钱师爷转达,镇北王府在西南养着的二十个西域伶人趁此时机送入宫。”舒晴方在灵牌前,点燃七盏荷花灵灯。
“舒二公子放心,二十个妖媚西域伶人,是老王爷早就养起来的,最擅采阳补己之道,唯有咱们真龙天子可堪享受,小的这样的普通男人碰都不敢碰。”
舒晴方眯起大眼,冷道:“你不怕马上风死,届时,这些伶人用之时,我可叫老王爷把他们赏赐给你。”
钱师爷笑容僵在老脸上,立即肃然制住了刚才调笑,说了正经事:“您说笑了,小的怎会不怕……老王爷和王爷都说,大业一成,定会给舒家翻案,答应给舒少主的勋爵官位封地,绝不会有违誓,还请舒少主您静候佳音。”
“嗯。”舒晴方转过脸,冰雪玉颜半明半暗犹如地狱艳鬼,声线好似阴寒凌凌的冥雨:“你知晓好歹,事情如有变化,立即来知会我。”
钱师爷赔笑,弓着身子:“小的是托了您的洪福才有机会进王府效力,自然晓得投桃报李。”
柳城、赵村。
“诸位太医请看——”楚江把救来的小孩儿,让他躺在桌上。
柳城府城的各州官员、太医、名医等人来瞧,那小孩儿本来狰狞的人面疮竟然减退了不少,不由惊奇,问楚江是如何做到的。
“诸位可曾听说过一句俗语?天下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楚江侃侃而谈。
“楚大人的意思是,这场瘟疫皆是毒物所致?这……”
段尺素收到楚江的眼神示意,命人抬进来一桶水,一担鹅黄灿灿的枯草:“诸位请看,这是附近开采的官家银矿矿脉旁的水域打来的泉水,隶属柳城的十二个村庄人口吃水皆是由此地发源,我与楚大人已经查过,此水中污染极重,开采矿脉的人户不仅仅有官家,更有贼人狗仗人势,私自以官家银矿做掩护,行私挖银矿之恶事,偏他们不懂得官家挖矿不坏矿脉水源之法,一味的贪多,才造此次人祸。这金藤草最喜生长在矿脉附近,能解金属之毒,与羊乳、藿香、兰根、麝香、山葵效用更加,这是楚大人不眠不休几夜研究出的秘方,所以,这孩子的人面疮仅仅数日便已经好了大半儿。我段某人有一个疑问,尔等为何不早早报至此消息与楚大人,与我?偏偏要我等自己查?”
此话一出,各个州府城的官员们都面面相觑,面对段尺素不加以掩饰的冷笑和反问,惊惶愕然之情溢于言表,终于有那么两三个机灵的太医和官吏,立即拱手赞叹:“哎呀呀,不愧是皇上派下来的神医大人!楚大人厉害!臣下们自愧弗如!段将军英勇智谋过人,臣下们可算开了眼界!”
高湛海暗暗走至段尺素身后,凑近低声:“主子,这些人许多是江南王、雍王的势力,王爷密信来说,不可与之正面交锋,暂且忍耐。”
段尺素深呼吸,颔首表示明白,话锋一转:“不过这些事都是待定,未经过查证的,底下人蒙蔽主子也是有的,所以钦差大人与我不想追究各位的责任,毕竟各位这几年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么就请诸位,按照吩咐,在每户村庄村集竖起十口大锅熬药,柳城县城竖起二十口大锅熬药,并把药包投入不在矿脉之内的、未被污染的水井、水潭之中。”
“将军英明啊!卑职们这就安排!”
“是是,我们分头去采买置办,控制住此毒要紧。”
“翁主英明!我等马上去派人马熬药架锅,命百姓来领药喝药。”
柳城主簿面带为难:“大人,将军,并非是卑职不去熬药,只是药材都被扣在王大人私库处,我实在是……”
段尺素看向楚江,楚江知道不能继续让段尺素出面了,毕竟他才是钦差,打主意他得定,便用特别大的音量道:“王铁毫用处,段将军,传我命令,把王铁给我撤了,压入有司衙门,他就是匹害群之马,致使江南柳城辜百姓受害!一切罪责,本钦差回头再与他细细清算!”
段尺素听的心中一动,与楚江相视一笑,顿觉有‘白头如新,盖倾如故’之感。
为了“瘟疫”,此时当然不能与江南权势最显赫的江南王翻脸,于是暂时拎出王铁这只狼来宰了,把火抱在纸里,也等同于段尺素与江南王朱望井水不犯河水,尽量和平共处之意。
数日后,楚江执行钦差职权,撤了王铁的代县令之位,而段尺素利用江阳王府的势力与江南王朱望抗衡,终于在各方势力持恒之际,使巧计让王铁在牢狱中摔断了腿,又使其伤处发炎,致使全身高烧不退,奄奄一息,交出私吞的财库银粮,恳求楚江救命,并认罪画押。铁锅、草药、洁净水源、干柴等等皆已经到位,熬好了药,百姓们纷纷去领药治病,并领取朝廷物资。官家银矿暂时停工,江南王势力的私人银矿也暂停了开采。杭雨眠被楚江以秘传医术和百年老山参吊住一条命。时疫总算是控制住了。
柳城菜市口,二十口大铁锅药味熏天,每个锅子前都有老百姓们排了浩浩荡荡的长队,另有官兵们给老百姓送吃喝。
“楚大哥,你的眼圈黑的好生吓人,这边有我看着,你还是休息几个时辰去吧。”段尺素与楚江已经在这段时间混熟了,说话带了些亲昵,抽出宝剑,让楚江对着宝剑身照镜子。
“我滴神,像熊猫一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楚江自己都后退,摸着自己的眼圈,失笑。
楚江有些担忧:“不知边南夏城又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和柳城一样,直接派人去就好了。”
段尺素温言:“江阳王府在边南有亲信,情况不与这里一样,只是普通的时疫,用楚大哥给的房子,先遣的特使已经稳住了时疫,若不行,楚大哥也不能离开此地,我去处置就好。”
“那可不行,咱们说好的,过些日子等柳城好的差不多,你就得‘积劳成疾感染时疫’了,我心中有数,不必你担着太多。”楚江自然不会忘记与段家的利益交换,何况他也不愿意亏欠段尺素人情。
段尺素淡笑:“其实我托了楚大哥您的福,在此回治疗时疫时得了好大的名声,装病与否也关紧要了,楚大哥,杭大人的病情如何了?他是个难得的铮铮良才,甚得民心,如果遭难死去,对国家对百姓是巨大的损失。”
楚江摇摇头,伤感力道:“除非神仙下凡,我已竭尽全力吊着他的命,只是他心存死志,我也法。”
“那么这个位置,最好预先准备好自己的人为上,否则朝廷或者江南王、或者王相等派又塞了什么人,对此次治疫,只会横生枝节。”段尺素道。
楚江对此并不热衷,随口一问:“你有举荐的人?”
“新科进士——许温良。”
楚江惊的眉毛倒竖:“你说谁?”
许温良,如果他没记,此人不是搬迁京城的路途中在荒山野寺遇到的那个讨饭的穷书生吗?那穷书生还惹来了不小的麻烦,得了鬼症,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成了新科进士。
“陛下天恩,加录了一批有才学的庶吉士,唯有他是平民出身,此人有些痴直,且为官刚正不阿,心有宏图之志,可堪大用,两个月前,我见他在工部不得用,就把他调入军营做账吏,他还在我江阳郡封地,距离江南路程并不远。楚大哥,你如果觉得不妥,还可物色其他人选。”
楚江尴尬:“你都觉得好,自然没问题了,就他吧。”
段尺素虽然贵为宗室翁主,江阳王府一族却的确是善类,他们的眼光不会有大。
“好,就他……”段尺素的话顿住,视线朝楚江后面移去。
楚江回头,见是段尺素的心腹下属高湛山,鲜少见这个面容冷酷稳健的下属露出如此惊慌的表情,脸上还带了血。
“主子,江南王府长史拿着先皇御赐的圣旨来了!江阳王府的家兵们还围了县城府衙,说要宣旨!勒令楚大人与主子您回衙门接旨!湛海已经被他们扣下了,他们卑鄙耻,还用暗器伤了一众弟兄!主子,江阳王长史是有备而来,所派之人全是高手!”
段尺素和楚江面色大变,留下高湛山继续看着集市药锅,待人匆匆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