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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日月德临宫(1 / 2)

歙州,司天台。

这座高耸入云的观星之所,青黑色的轮廓与墨染般的天穹融为一体,唯有顶层那一点摇曳的灯火,如兽之独眼,冷漠地俯瞰着山脚下陷入沉睡的州城。

杜光庭在这司天台之内,不眠不休,枯坐了三日三夜。

他身前那架繁复而精密的紫铜浑仪,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其上星罗棋布的刻度与转环,早已被他摩挲了千遍万遍。

脚下,是散落一地的蓍草与龟甲,那些曾经承载着天机卜筮的灵物,此刻被弃若敝履,龟甲上的裂纹与蓍草的排列组合,所有的卦象都指向一片混沌。

更广阔的地面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舆图与星盘,每一寸纸张上都用朱砂与墨笔绘满了星斗的轨迹。

那些线条,时而流畅,时而滞涩,时而癫狂地交错、盘旋、冲撞,仿佛是一个疯子在无意识的涂鸦。

这位昔日里仙风道骨、神情淡然的司天台主官,此刻的模样实在狼狈至极。

他头顶的芙蓉冠早已不知所踪,花白的头发被一根木簪随意挽着,却有大半散乱下来,与他灰白的道袍纠缠在一起。

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干裂起皮,眼眶四周是一圈浓重的青黑。

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余下那双眼睛,偏执地盯着天穹之上那片无垠而幽深的星海。

杜光庭手中的狼毫笔在不停地移动,在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演算符号与星宿名讳。

“不对……太阳过宫,太阴入斗……此为刑克之兆,不对……”

“紫微守垣,天府来朝……为何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如此躁动?杀伐之气过重,非吉兆……”

他喃喃自语,手背上青筋暴起,宛如虬结的树根。

三天三夜的推演,他几乎将毕生所学都倾注其中。

从《周易》的卜筮之法,到汉代京房的纳甲体系,再到本朝李淳风、一行大师所完善的星象命理,他用尽了一切办法,试图从那片看似亘古不变的星空中,为他的主公,为这场关乎江南未来格局的联姻,寻找到一个完美无瑕的契机。

然而,天道何其玄妙,又何其无情。

每当他以为抓住了那一线天机,下一刻,星斗流转,便会生出新的变数,将他所有的推论打回原形。

刘靖与崔家小姐的八字,一个是潜龙在渊,命格贵不可言,却又杀伐过重。

另一个则是凤仪天成,温婉贤淑,却偏偏命宫中带着一丝难以察探的飘零之意。

要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命格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其难度不亚于让水火共济,冰炭同炉。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场联姻,是否本就是逆天而行。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狠狠掐灭。

他杜光庭,受刘靖知遇之恩,从一个江湖术士,一跃而成为执掌歙州司天台的朝奉郎。

主公的意志,便是他的天命。

天若不允,他便要与这天,争上一争!

终于,在第四日黎明,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如利剑般刺破东方厚重的云层,与天边那颗即将隐去的启明星交汇的刹那,杜光庭那已经近乎麻木的身体,猛地一震!

就是此刻!

阴阳交替,晨昏分野,金星入命,合于紫微!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猛地抓起身旁早已准备好的一管饱蘸朱砂的狼毫笔,颤抖着手,在一张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了四个浸透了心血的朱红大字。

七月。

十二。

笔锋落下,力透纸背。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若非身后一直默默侍立的小道童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死死扶住,他险些就要从这数十丈高的观星台上摔下去。

“师尊!师尊!”

道童惊骇地叫着,几乎快要哭出来。

“成了……成了……”

杜光庭靠在道童的怀里,口中喃喃自语,脸上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意。

……

刺史府,书房之内,檀香袅袅。

当刘靖在书房里见到杜光庭时,后者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道袍,散乱的头发也重新梳理整齐,用一根碧玉簪束在脑后。

只是,他那满脸无法掩饰的憔悴,以及双眼中依旧密布的血丝,无声地诉说着过去几日的煎熬。

“道长,辛苦了。”

刘靖放下手中的公文,亲自起身,为他斟上一杯尚在升腾着热气的清茶:“看道长的神色,可是有结果了?”

杜光庭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杯散发着清香的茶水上停留片刻。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厚厚的黄历。

这本黄历是他耗费一夜功夫,将推演的结果亲自誊抄、装订而成,纸张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亢奋:“幸不辱命!”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将那本厚重的黄历“啪”的一声放在刘靖面前,然后用一根微微颤抖的手指,迅速翻到某一页,指尖重重地按在了一个用朱笔圈出的日期上。

“七月十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邀功般的兴奋:“主公,贫道以司天台浑天仪,合以周天星斗,反复推演三日三夜,终为您与崔家小娘子的八字,觅得此天作之合!”

“此日,乃是天德、月德、天德合、月德合四德俱全之日,届时,象征帝星的紫微星与象征文运昌隆的文曲星将于东南方天空交汇,其光华大盛,正应我歙、饶二州之分野!此乃龙凤呈祥之大吉兆!”

“更是日月德临宫,百无禁忌,乃嫁娶之绝佳时日!”

刘靖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那“七月十二”四个朱红的字眼上,他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抬起眼,平静地问道:“只此一日?”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杜光庭一半的兴奋。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主公,天机难测,玄之又玄。您与崔小姐的命格,皆非寻常。“

“一为九五之尊,一为梧桐之凤,要寻得二位相合的良辰,已是千难万难。此次能得七月十二,实乃天数垂青。”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若是错过此日,星移斗转,气运流变,下一个如此完美的黄道吉日,至少……需等三年。”

三年。

这两个字,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书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刘靖的指节在温润的青瓷茶盏上轻轻摩挲着,发出一阵细微而有节奏的声响。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三年。

刘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三年之后,这天下又是何等光景?

盘踞中原的朱温,他的屠刀是否已染遍了河北、河东?

坐镇淮南的徐温,他的权势是否已稳如泰山,将整个杨氏的基业彻底吞噬?

而他刘靖,又将身在何处?

是已坐拥江南,挥师北上,还是依旧困守在这歙、饶一隅之地,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

乱世之中,时间,是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他与崔家的联姻,不仅仅是一场婚事。

这是他撬动整个江南士族天平的关键一步,是他向天下所有门阀宣告。

他刘靖,并非只会舞刀弄枪的草莽武夫,而是有资格与他们平起平坐,共同博弈的棋手。

此事,绝不容有失,更不能拖延分毫。

“就定在七月十二。”

刘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杜光庭闻言,如蒙大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身子微微一晃。

刘靖示意一旁的亲卫扶住他,温言道:“道长劳苦功高,先下去歇息吧。此事,我自有安排。”

杜光庭躬身一拜,被人搀扶着退了出去。

他刚走,一份来自饶州的加急密报,便被亲卫统领庄三儿亲自呈了上来。

刘靖撕开信封,展开那张薄薄的麻纸。

密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只有寥寥数语,显然是斥候在紧急情况下记录的。

上面写着,抚州的危全讽在豫章大败之后,损兵折将,虽龟缩城中,闭门不出,却并未闲着。

他正疯狂地征发城中民夫,日夜不休,于抚州城墙之上加筑夯土,将原本的城墙又加高了数尺、增厚了丈许。

不仅如此,他还在所有城门之后,用巨大的麻袋堆砌了厚达数丈的沙包墙。

刘靖的指尖在那“夯土”、“沙包”几个字上轻轻划过,眼神幽深,不起波澜。

饶州城头的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不仅震碎了敌人的胆魄,也彻底敲醒了他们的脑子。

这个时代从不缺乏聪明人,缺少的,只是颠覆他们认知的见识。

一旦见识过了,他们便会迅速反应过来,用最笨拙、却也最有效的办法,来对抗他引以为傲的“神威”。

夯土和沙土,对于吸收爆炸的冲击,确实有着奇效。

他将密报随手置于身旁的烛火之上,静静地看着那张纸在火焰中慢慢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传林博。”他淡淡地吩咐道。

户曹参军林博很快便到了,他步履匆匆,显然是得了急召。

“主公。”

“婚期已定,七月十二。”

刘靖言简意赅,直入主题:“送往广陵的聘礼之事,由你亲自督办。“

“礼单要厚,仪仗要足,务必让整个江南都看到我刘靖的诚意。半月之内,所有聘礼必须备齐,启程出发。”

林博是刘靖心腹中的心腹,主管钱粮后勤,心思缜密。

听闻婚期定下,他心中早有腹案,立刻躬身回道:“主公放心。卑职早已拟定了一份聘礼草案。“

黄金三千两,白银两万两,绫罗绸缎一千匹,东海明珠百颗,上等玉器五十对……另有歙州特产名茶、徽墨、歙砚各百份。仪仗队将由三百亲卫护送,打我刘字大旗,一路吹吹打打,直赴丹阳!”

刘靖听着林博周详的安排,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他沉吟片刻,补充了一句:“六礼之中,纳征为重。雁者,顺阴阳往来,随候而迁,一生只配一偶。我要亲自去捕一只活雁,作为聘礼之首,以示信诺。”

林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主公此举,既合古礼,又显心意,必能传为一段佳话。

“卑职明白。”

……

七日后。

时值五月中旬,端午已过,江南之地正式踏入了盛夏的门槛。

卯时三刻,天幕已从深蓝转为鱼肚白,一轮红日正挣扎着从地平线升起,将万道金光投射在水汽氤氲的丹阳湖上。

空气中不再有春末的凉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浓郁水草与土腥的气息。

林间的夏蝉仿佛一夜之间被唤醒,开始了它们不知疲倦的合唱,为这寂静的清晨平添了几分喧嚣的生机。

歙州城外的这片广袤湿地,芦苇生长得比半月前更加野性、疯长,几乎要将狭窄的水道彻底吞没。

刘靖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潜伏在芦苇丛中,一动不动。

温热的湖水浸湿了他的裤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黏腻的触感。

他身后不远处,几名玄山都的精锐亲卫同样屏息凝神,他们只负责警戒,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惊扰了主公的兴致。

自饶州归来,刘靖便终日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军政要务之中,今日,是他难得的、属于自己的时间。

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田田的荷叶,几支粉色的荷花骨朵已然含苞待放。

一群大雁正悠然游弋,它们时而将头埋入水中觅食,时而引颈高歌,清越的鸣叫声在蝉鸣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突出。

刘靖的目光,在雁群中缓缓扫过,最终锁定了一只体型最为硕大、羽毛光亮、神态孤傲的雄雁。

就是它了。

他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地抬起了手中的长弓。

那是一张用千层叠筋与百年柘木制成的宝弓,弓身在晨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

引弓,如满月。

弓弦之上,一支特制的、去掉了锋刃只保留了配重的“活捉矢”蓄势待发。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慢了。

“嗖——”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弦响,箭矢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晨雾,精准无误地击中了那只雄雁的翅膀根部!

那雄雁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猛地从水面扑腾而起,却只翻腾了半圈,便无力地摔回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雁群受惊,“嘎嘎”大叫着冲天而起,四散飞去。

一名亲卫立刻趟着没过大腿的湖水,大步向前,将那只仍在奋力挣扎的雄雁捞了上来,恭敬地呈到刘靖面前。

刘靖接过,入手沉重。

雄雁的翅膀受了重创,但并未折断,眼神依旧凶悍不屈。

“好雁。”

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将雁递给亲卫,声音沉稳而清晰。

“用最好的笼子,喂最好的食料,小心看护。”

“我要它,活着到丹阳。”

不久。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红色长龙,在震天的鼓乐声中,缓缓驶出城门。

队伍的最前方,是高举着“刘”字大旗和“崔”字绣旗的旗手,其后是一百名披坚执锐、精神抖擞的亲卫。

队伍中央,是数十辆满载着红绸包裹聘礼,张红挂彩的大车,车轮滚滚,压得官道都微微下沉。

刘靖身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未着官袍,独自立于高耸的城楼之上,默然注视着那片耀眼的红色,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城楼下的百姓挤满了街道两旁,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与有荣焉的喜悦。

他们高声欢呼着,为他们的使君,为这场盛大的联姻而祝福。

他嘴角牵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旋即又迅速敛去,化为一贯的深沉。

“乱世之中,何谈儿女情长。”

他心中自语:“今日之盟,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他日能让她,以及这歙州万千百姓,能够安然立于阳光之下,免受流离之苦。”

他知道,这支队伍一旦进入广陵地界,便如同羊入虎口。

但此刻的徐温,正忙于清除党羽,后院起火,自顾不暇,绝不敢轻易动这支代表着他刘靖脸面,也代表着江南士族态度的队伍。

这便是他一直等到杨渥死后,才正式派出使者提亲的缘由。

否则,以杨渥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支队伍恐怕根本走不出宣州地界的大会山。

刘靖这才转身下楼,矫健地跨上早已等候在城门下的战马。

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繁华的州城。

马鞭一扬,清脆的响声在空中炸开。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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