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元旦,天大寒,落密雪,有碎玉声。
江随站在宫门外,望着那朱红的宫墙被白雪覆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扬州的冬日。
那时兄长总会握着他冰凉的手,呵着热气说:"我们随弟的手怎么总是这么冷?来,兄长给你暖暖。"
"明夷,发什么呆呢?快些进去,宴席要开始了。"
父亲江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往日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江随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自从两个月前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个消息后,他便难对父亲展露笑颜,即便父亲这些日子百般讨好,他也只是淡淡地道谢,再无往日亲昵。
"你这孩子……"
江瞿走到他身侧,想如从前一般揉揉他的头,手举到半空却又放下。
"今日是朝贺大典,满朝文武都在,说不准还能见到他,你……你莫要太难过。"
江随终于转过头来,那张与江南烟雨一般忧郁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父亲放心,儿子不会在众人面前失态。"
江瞿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低声道:"明夷,为父……为父真的……"
很后悔。
"父亲,"江随打断了他,"宴席要开始了。"
宫门内,灯火辉煌。
大殿上早已摆好了宴席,文武百官按品阶入座,谈笑声此起彼伏。
江随跟在父亲身后,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孔,心中一片茫然。
往年这个时候,他该是和兄长一起,在扬州的老宅里围着火炉,听兄长讲京城趣事。
"江大人!这边请!"有官员热情招呼。
江瞿立刻换上笑脸迎了上去,寒暄几句后,回头对江随道:"你且去那边入座,为父要与几位大人说几句话。"
江随默默点头,走向安排给他的席位,他没有官职,位置自然靠后,不过这反倒合了他的心意,他一向不喜欢与人交谈。
落座后,他便盯着面前空荡荡的食案出神。
"明夷!"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江随抬头,看见崔启明正从前方快步走来。
崔启明是清元郡王的独子,字东白,比江随大两岁,两人在江随初到京城时相识,颇为投缘。
"你怎么坐到这么后面来了?"
崔启明在江随身旁坐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特意从前面过来找你。"
江随勉强扯了扯嘴角:"东白兄客气了。"
崔启明敏锐地察觉到好友情绪不对:"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江随摇摇头,目光又落回食案上。
崔启明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别骗我了,你近来心情一直低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半晌才道:"真的无事,只是……有些想扬州老家了。"
"哈!我就知道!"崔启明笑道,"京城虽繁华,却少了江南那份灵气,不如这样,过几日我带你去醉仙楼,那里有个江南厨子,手艺极好,保管让你有回家的感觉。"
江随看着好友热情洋溢的脸,心中涌起一丝愧疚。
崔启明待他真诚,他却因自己的心事而冷淡相对。
"好。"他终于点头,"多谢东白兄。"
崔启明正要再说什么,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满殿官员立刻起身肃立。
江随也随之站起,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着什么。
他的心砰砰直跳,既期待又恐惧。
皇帝朱泊彦身着明黄龙袍,缓步走入大殿,他不过二十七岁,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而在皇帝身后,跟着一队太监宫女,其中一人身着深蓝太监服,身形修长,清俊如画。
江随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江疏影,他的兄长,字观昀,京城曾经最负盛名的才子,也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存在。
如今却成了皇帝身边的太监,低眉顺目地跟在主子身后。
兄长也注意到了他,微微侧身看了他一眼,那眼里藏了许多难言的话,痛苦,无奈,还有安慰。
江随控制不住,眼眶里已蓄上了雾。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兄长是他最为敬重的人,从小就极宠他,每年过年时都要带好些吃的玩意儿到扬州送给他。
十五岁那年,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兄长连夜从京城赶来,守在他床前三天三夜,直到他退烧才松了口气:"随弟若有事,兄长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每年春节,无论多忙,兄长都会赶到江南与他们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