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长公主朱静徽生辰。
马车行至朱雀街中段时,忽闻窗外传来熟悉的吆喝:“明夷!等等!”
江随掀帘,正见崔启明从那辆招摇的翠盖珠缨车里探出大半个身子,绯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此刻却毫无形象地挥舞着手臂:“我的车轴卡住了!捎我一程!”
不待江随应答,这人已利落地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钻进来,带进一身清冽的松墨香气与满室喧腾。
“可算赶上了!”崔启明毫不客气地挨着江随坐下,扯了扯微皱的衣襟。
“你是不知道,西市那段路今日堵得水泄不通,全是往长公主府送寿礼的…”
江随往窗边让了让:“崔兄的马车呢?”
“扔给下人修了!”崔启明满不在乎地摆手,忽然凑近打量他,“你今日这身……,素净,衬你。”
说着伸手替他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
江随微微侧身避开。
崔启明压低声音,眼里却闪着八卦的光,“说起来,你可知这位长公主当年的风流韵事?当年她下嫁裴驸马前,曾经差点跟一个西域琴师私奔。”
马车辘辘前行,崔启明的喋喋不休填满了狭小空间。
从长公主悔婚的旧闻,说到裴驸马惧内的趣事,最后神秘兮兮地透露:“听说近来她私下相看青年才俊,怕是要给裴郡主选婿呢!”
江随原本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这句才抬眼:“郡主选婿,与你我何干?”
“哎呀我的状元郎!”
“满京城谁不知裴郡主才貌双全?今日赴宴的青年才俊,十有八九都存了这份心!就连……”
他忽然卡壳,耳根微红地瞟了眼江随,“就连我爹都催我试试……”
江随垂眸整理袖口:“东白兄门第相当,自是良配。”
“我才不——”
崔启明急声反驳,却被骤然停住的马车打断。
长公主府到了。
朱门洞开,门前车马如流水,宾客皆锦衣华服。
八名礼官分列两侧,朗声唱喏:
“翰林院修撰江随江大人到——”
“清河郡王府世子崔启明崔公子到——”
唱礼声里,崔东白迅速敛了嬉笑,端出世子仪态。
江随亦整衣肃容,递上紫檀礼盒。
礼官揭开查验,扬声唱道:“江大人献——前朝孤本《妙法莲华经》一卷!”
周遭顿时响起细微惊叹。
长公主笃信佛教,这份礼可谓正中下怀。
管家连忙上前,恭敬回赠一枚开过光的白玉菩提佩。
轮到崔东白时,他献上的是尊赤金镶宝弥勒像。
礼过,他正要与江随说话,那人却已随着引路侍女踏上青石径。
府内丝竹声渐起,他却觉得满园春光,都不及那人袖角掠过的那一痕清冷。
宴设在水榭,四面轩窗洞开,可见曲池莲叶初展,锦鲤曳尾其间。
百盏琉璃宫灯次第悬于梁下,金杯玉箸流光溢彩。
江随的位置恰在池畔第三席,不前不后,恰合他七品修撰的身份。
崔东白却因郡王世子身份,被引至前方第二排,频频回头向他使眼色,江随微微点头。
丝竹声忽转高昂,满堂宾客齐齐起身。
只见长公主朱静徽携女裴令仪缓步而来。
长公主身着丹凤朝阳蹙金翟衣,云鬓博鬓,雍容华贵中自带天家威仪,身侧的裴郡主则是一身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戴赤金珍珠头面,明艳不可方物,目光流转间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骄矜。
众人正欲行礼,忽见后方转出一抹颀长红影。
燕阳王朱泊瑾竟也跟着来了!
他今日未着亲王常服,反穿了身绛红织金蟒纹箭袖,墨发高束,比平日更添几分英气,经过江随席前时,他脚步微顿,眼尾那颗朱砂痣在灯下倏然一闪,竟朝江随飞快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