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变说爹偏心眼儿。
娘温和的语气说:“亲生亲养的，没拾的没要的，不会偏心的。”
石头倒是不掩饰，说：“东北路、南北拐，人人都有偏心眼！”
话是这么说，其实打石头心里，几个闺女都不烦。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也是主心骨、接力棒，只是五个手指伸出来不一般齐罢了。
二变天生犟脾气，平时没多少言语，可说出话来死难听，句句都砸脚后跟。
娘说五个闺女就二变妨她爹，抠门儿、认死理，比方说娘赶集称来一斤焦花生，她非得数上数，分好堆儿，一个、两个、三个……一堆、两堆、三堆……谁也不能多吃多拿，嘴边上还时常赌咒：沾光死得快！
啥都遗传，连赌咒也遗传。
娘嫌二变不着调，过不了大日子，二变却愈加吝啬起来。
有一次吃花生，她一点一星地吃，嘴里不停地叨咕着：“一天吃两个豆儿，香香嘴儿就齐啦，吃再多不还得拉出来？”
娘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村里杀了猪，生产队长派给石头家一块肉，二变哭着闹着不让买、就是买了她也不吃，娘骂她傻劲儿不退，没出息。
“啥出息？一个小孩一个样儿！”三奶奶轻快地说。
是啊，一个孩子一个样儿，三改跟她两个姐又不一样了，她自幼乖巧、谦让、胆儿小，怕大声说话、怕毛毛虫儿、怕癞蛤蟆。
四换却不同，憨大胆、馋嘴猫一个，一个月没捞上肉吃，竟然凑爹娘下地干活把家里的小黑狗扔到灶火里，烧得黑乎乎的剥啄吃，娘知道后直骂四妮子心比黑狗还黑。
“我看就数咱石榴有出息了！”石头下定决心、让石榴上学。
报名那天，石榴穿戴整齐，红格子褂、学生蓝裤，背上娘熬夜缝制的小书包，扎了个通天小辫子，然后神气十足地拉着娘的手走进小乔集小学。
石榴成为黄家庄第一名女学生。
教书先生问：“要不要改个学名？”“不改，娘起的是最好的！”石榴抢白。
教书先生就是当今的教师，上文曾提到那时医生也称“先生”。“先生”一词泛指学问，以前有本事、有名望的女性也称“先生”，像邓颖超、杨开慧等。
笔下的教书先生特指石榴的班主任，即王神汉的儿子，生产队长王二拧劲的弟弟，名唤王老三。
在那个教师不吃香的年代，老师有个很不雅观的称谓——臭老九，故此，按这个排行便是“臭老三”了。
“臭老三”夸奖石榴：“从小看大，我看石榴灵性得很，肯定能上好学。”
凡是有灵性的孩子恰恰是最不省心的孩子。
石榴入学以来学习成绩虽好，可就是爱看一些“小人书”，像《小八路、《小兵张嘎、《闪闪的红星、《刘胡兰等，尤其对表妹送给她的《小闯将爱不释手。
不做小绵羊、要做革命小闯将。
小闯将什么样儿？头戴小军帽、手握着红缨枪，前进、前进、前前进！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与老师斗！
关键要有“闯”字当头。
石榴“闯”劲十足，瞎编一首“顺口溜”气得“臭老三”不知如何是好。
内容是这么写的：好事不干，坏事不断！公安局不抓，法院不判！我看你老师怎么办？
“臭老三”脑子一懵，心想该如何管教这个比“浑小子”还浑的石榴呢？警告、记过、体罚？似乎都行不通。
石榴被提名站岗。又被教鞭敲肿手面之后，幼小的心灵蒙受严重挫伤，她绞尽脑汁把“诅咒诗”写在教室后墙上：芦苇芽儿、锅里炸，“臭老三”吃了腚眼儿麻！
蒲公英、开红花，
老婆死了他当家！
黄花菜、心里凉，
死了老婆死他娘！
热豆腐、炖一锅，
烫死他家一小窝儿…………
“臭老三”好气好恼又好笑。好在他刚初中毕业，还没娶老婆，娘又刚死了不久。
但为了维护其教师的威严，他掰断一个粉笔头狠狠地往石榴头上砸去……
石榴却不依不饶，捡起粉笔头回砸，嚷嚷道：“不做小绵羊、要做革命小闯将！”
怪脑瓜、怪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