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宴上的那一首诗，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后宫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甄嬛的预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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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莞贵人”这三个字不再是那个称病避宠、无足轻重的小透明。皇帝御口亲赞的“才情不凡”，华妃娘娘看似“偶然”实则意味深长的提携，以及那首确实技惊四座的咏月诗，都让她成为了后宫瞩目的焦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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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景仁宫请安，气氛便与往日截然不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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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依旧穿着素净，跟在沈眉庄身后低调行礼，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隐匿于人群之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好奇的、羡慕的、嫉妒的、审视的……如芒在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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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依旧笑得雍容华贵，语气温和：“莞贵人昨日诗作甚好，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看来身子是大好了？本宫瞧着气色也红润了许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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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垂首恭谨答道：“谢皇后娘娘关怀。托娘娘洪福，臣妾近日确实觉得松快了些，只是太医嘱咐还需静养，不敢劳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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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身子要紧。”皇后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众人，“莞贵人有如此才学，是我后宫之福。日后姐妹们闲来无事，也可多向莞贵人请教诗文，附庸风雅，也好过终日无所事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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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将她架在了火上。瞬间，甄嬛便感觉到几道不善的目光更加锐利了几分，尤其是来自丽嫔、富察贵人等几个平日便掐尖好胜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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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妃哼了一声，低声对旁边的富察贵人道：“吟诗作对算什么本事？狐媚子功夫才是真本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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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贵人掩嘴轻笑，意有所指地瞟了甄嬛一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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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今日来得稍晚一些，她一进殿，那无形的压力便让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她穿着昨日那身正红宫装，只是换了首饰，依旧明艳逼人。她仪态万方地向皇后行了礼，目光扫过甄嬛时，并未多做停留，仿佛昨日之事只是她兴之所至，微不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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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皇后再次提起甄嬛的诗才时，年世兰才慵懒地接口道：“皇后娘娘说的是。不过诗词终究是小道，陶冶性情罢了。莞贵人身子弱，还是静养为主。若是累着了，皇上该心疼了。”她轻描淡写地将皇后的“捧杀”化解，再次强调了甄嬛需要“静养”，堵住了其他人可能借机生事的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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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心中微松，对华妃的急智和回护有了更深体会。这个女人，总是在她即将被推上风口浪尖时，又巧妙地将她拉回安全区域，那种掌控力，令人心惊，也令人……安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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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安结束后，甄嬛与沈眉庄一同退出景仁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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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庄握着甄嬛的手，真心为她高兴：“嬛儿，昨日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急才！如今皇上也知道了你的好，以后定然会越来越好的。”她是真心为姐妹的才华得以展现而欣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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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却苦笑摇头：“姐姐，福兮祸之所伏。如今这般，未必是好事。”她看了一眼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只怕日后不得清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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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庄也明白其中利害，叹道：“是啊，华妃娘娘她……为何突然如此？”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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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沉默片刻，低声道：“天意难测，圣心难料，娘娘的心思，你我如何能揣度明白？走一步看一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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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法向沈眉庄解释她与华妃之间那隐秘的“交易”，只能含糊其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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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却见安陵容从后面追了上来，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莞姐姐，眉庄姐姐，等等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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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亲热地挽住甄嬛的另一只胳膊：“莞姐姐昨日真是风光无限，妹妹好生羡慕。姐姐日后若得了空，定要教教妹妹作诗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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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眼睛，心中却升起一丝异样。安陵容昨日刚得了御前献艺的赏赐，今日却来羡慕她的一首诗？这话听着真诚，细品却似乎带着点别的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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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笑道：“妹妹说笑了，妹妹的琵琶才是天下一绝，皇上都赞不绝口。我那些歪诗，不过是凑趣罢了，怎敢班门弄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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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眼神闪烁了一下，依旧笑着：“姐姐太过谦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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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各怀心思地同行了一段路，便各自分开回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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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碎玉轩，甄嬛只觉得身心俱疲。这后宫的人心，果然比诗文复杂千百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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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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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关注果然随之而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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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日，皇帝便再次驾临碎玉轩，这次不再是略坐坐，而是留下来用了晚膳，与甄嬛谈诗论画，颇为投契。虽然依旧未提侍寝之事，但圣眷优渥的姿态已经表露无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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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赐也陆续而来，虽不及华妃、皇后那般丰厚，但也远超一个普通贵人的份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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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轩的门庭，一下子热闹起来。往日门可罗雀，如今却常有低位嫔妃或是管事太监前来请安问好，套近乎，拉关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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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不堪其扰，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愈发觉得华妃那句“不得清静”一语成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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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内务府总管黄规全亲自来了，带着一脸谄媚的笑，送来了今年新贡的杭缎和苏绣，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给莞贵人做几身新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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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如今圣眷正浓，合该好好打扮才是。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奴才。”黄规全点头哈腰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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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让槿汐收了东西，打赏了黄规全，态度不冷不热：“有劳公公费心。只是臣妾喜静，份例之外的东西，实在不敢多受。日后若无他事，公公不必常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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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规全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敢发作，只得讪讪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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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槿汐看着那些华丽的衣料，低声道：“小主，树大招风。黄规全这般殷勤，未必是好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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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揉着额角：“我知道。只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她看了一眼桌上那套华妃所赠的紫檀木文房四宝，眼神复杂，“既然躲不过，那便只能迎上去。至少……目前看来，她并无恶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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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她”指的是谁，崔槿汐心知肚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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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娘娘心思深沉，小主还需谨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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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甄嬛深吸一口气，“但如今，我也确实需要借她的势。槿汐，你说，我是否该去永和宫……谢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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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华妃那日御前点名，她或许还在碎玉轩默默无闻。于情于理，似乎都该去一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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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槿汐沉吟道：“去一趟也好。正好可探探娘娘的口风。只是……需得找个合适的由头，不宜太过刻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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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点头。正思忖着以何为由，忽闻小允子来报，说永和宫的颂芝姑娘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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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说曹操曹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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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芝进来，笑吟吟地行了个礼：“给莞贵人请安。我们娘娘说，近日秋燥，御膳房新制了冰糖百合雪梨羹，清热润肺最是好。娘娘惦记着贵人身子弱，特让奴婢送一盅过来，请贵人尝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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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看似寻常却透着不寻常关怀的举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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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忙谢恩接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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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芝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笑着又道：“另外，我们娘娘还让奴婢问问贵人，今日午后若得闲，可否去永和宫一趟？娘娘近日得了一本前朝孤本琴谱，有些地方看不太明白，听闻贵人于琴艺上也颇有造诣，想请贵人一同参详参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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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谱？参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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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心中一动。这理由真是……恰到好处。既全了双方的脸面，又给了她一个顺理成章前往永和宫的机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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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果然什么都算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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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有请，臣妾岂敢不从。请回复娘娘，臣妾午后便去叨扰。”甄嬛从善如流地应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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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芝笑容更深：“那奴婢便回去复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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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颂芝，甄嬛看着那盅晶莹剔透的雪梨羹，心中滋味难言。华妃的每一步，都仿佛在她前面铺好了路，她只需要顺着走下去即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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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被完全掌控、却又被细心呵护的感觉，实在太诡异，也太……令人沉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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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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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甄嬛稍事整理，便带着流朱，前往永和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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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踏入这座以奢华和恩宠闻名的宫苑。殿内陈设果然极尽精致，古玩玉器、名家字画随处可见，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鹅梨帐中香，与主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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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并未在正殿见她，而是在一处临水的暖阁里。她换了一身家常的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未戴太多首饰，墨玉般的青丝松松绾着，正临窗摆弄着一把紫檀木七弦琴。见甄嬛进来，她抬眸，唇角噙着一丝浅笑：“来了？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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