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的绸缎，从穹顶缓缓垂落，将秘地的石阶裹得严严实实。魏无羡的靴底踩在青石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压得又浅又匀，只有袖口偶尔蹭过石壁，带起一丝极淡的尘埃气息。左手下意识地往上拉了拉袖口，指尖触到炭笔的棱角，那截用松木炭削成的笔杆还带着点体温，是他从静室带出来的唯一“武器”。</p>
左眼还在跳，不是寻常的眼皮颤动，是像有根细如发丝的金线，在眼底深处轻轻扯动，每扯一下，太阳穴就跟着发紧。他想起半个时辰前在静室，神行者那只覆着薄茧的手按在他头顶时说的话：“魏公子，你天生能感知生死之间的缝隙，这是旁人求不来的天赋。”可那时他没说，当那股暖流淌遍全身时，他看见的远不止“缝隙”——地底三尺下蜿蜒的水流像银线，空气中浮动的灵气轨迹如蛛网，连隔壁屋那位守夜老者体内平稳流转的气息，都像圈着淡白的光晕，在他左眼里清晰得如同掌上纹路。</p>
最让他心惊的，是那一瞬间从左眼里涌出来的金光。不是外界的光，是从眼底深处冒出来的，亮得让他瞬间闭眼，却又在脑海里烙下一片灼热的印记。他不信那是巧合，就像他不信自己会平白无故能看见这些“不该看见的东西”。</p>
石阶还在往下延伸，越往深处走，石壁越凉，指尖贴上去时，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在岩层底下缓慢流动，带着点沉闷的“嗡鸣”，顺着指尖钻进骨髓里。魏无羡停下脚步，侧耳听了片刻，确定身后没有追兵的动静，才缓缓闭上右眼——他想试试，只用左眼去看，会看见什么。</p>
灰影就是在这时出现的。</p>
不是实体，也不是光，是像被水打湿后褪色的烟雾，一缕缕悬浮在通道两侧的空气里。它们原本静止着，像凝固的尘埃，可当魏无羡的左眼视线扫过去时，那些灰影突然动了，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慢悠悠地朝他这边靠拢。越来越多，起初只有两三缕，后来竟聚成了半透明的“雾团”，挤在他身前三尺外，没有声音，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压迫感，仿佛在等着他先开口。</p>
魏无羡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膝盖碰到石阶时，他刻意顿了顿，确认灰影没有进一步动作，才掏出炭笔。指尖握着笔杆，他想起神行者教过的镇魂符基础纹路——那是在听风辨魂时，老人随手画在纸上教他认的，说“遇到不安分的魂灵，画这个能定住它们”。炭笔尖在青石板上落下，先是一道横，再是两道斜勾，线条刚劲，没有丝毫犹豫。</p>
可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左眼猛地一热！</p>
那股灼热比之前更甚，像有团小火球从眼底滚出来，顺着指尖直接灌进符纹里。原本灰扑扑的炭笔痕迹突然亮了起来，淡金色的光芒从线条边缘溢出来，在黑暗中映得魏无羡的侧脸忽明忽暗。</p>
那些灰影像是被烫到了，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有散开，只是贴着墙角快速游走，发出极轻的摩擦声——不是耳朵听见的，是左眼“看”到的，那些灰影掠过石壁时，留下了转瞬即逝的痕迹，像沙子刮过石头后留下的细痕。魏无羡盯着亮起来的符，心里刚松了口气，就看见符纹的光芒在慢慢变弱，金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焦黑的印记。</p>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噗”的一声轻响，整张符突然自燃起来。不是明火，是淡金色的火焰，烧得极快，眨眼间就化作一堆黑灰，被从通道深处吹来的风一卷，散得无影无踪。</p>
魏无羡的指尖还停在石板上，残留着火焰的温度。他没动，眉头却皱了起来——不是画错了纹路，也不是炭笔的问题，是他体内那股力量太躁了，镇魂符的力道根本压不住，反而被它“冲”得烧了起来。</p>
他抬手抹掉石板上的灰烬，指尖沾了点黑色的炭末，在掌心搓了搓。这次他放慢了速度，炭笔尖落在石板上时，刻意收了力道，一边画，一边在心里默念神行者教的口诀：“魂归其所，气散其方。”每念一个字，就停顿一下，感受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试着把它往指尖引，而不是让它肆意冲撞。</p>
符纹再次成型时，魏无羡的指尖已经沁出了薄汗。这次没有金光立刻涌出，炭笔勾勒的线条安安静静地躺在石板上，像条黑色的小蛇。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左手按在符纹中央——没有急着催动力量，只是用掌心的温度贴着石板，一点点引导体内的金光顺着经脉流到指尖。</p>
金光终于出来了，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暴烈，而是像一层薄雾，轻轻覆在符纹上，将黑色的线条映得泛出淡金的光泽。那些原本在游走的灰影彻底停住了，慢慢退到十步之外，缩成小小的一团，再也不敢靠近。</p>
魏无羡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指尖碰到一点黏腻的东西——借着符纹的微光低头一看，是血。不知道什么时候，额头的皮肤裂开了一道细缝，血珠正顺着眉骨往下淌。他没管，只是用手背随意抹了一下，血渍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倒让他那双亮得异常的左眼，多了几分凌厉。</p>
站起身继续往前走，通道尽头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不是夜色的黑，是一种更沉、更浓的黑，像化不开的墨。走近了才发现，那里的石阶断了，中间塌了一截，露出一个约莫两人宽的空洞，风从底下往上吹，带着点陈年尘土的味道，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闻着让人头皮发紧。</p>
魏无羡站在断口前，低头往下看。空洞里黑得看不见底，连他的左眼都只能看见一片浓稠的黑暗，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点微弱的吸力，扯着他的衣角轻轻晃动。</p>
他知道下面有东西。</p>
左眼的灼热感越来越强，几乎要灼得他睁不开眼。咬了咬牙，他抬起右脚，轻轻踏上断口边缘的黑石——那石头比其他石阶更凉，表面还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残缺的符印。</p>
脚刚落地，“咔”的一声轻响，黑石突然裂开了一道缝！</p>
一道红纹从裂缝里迅速蔓延出来，不是石头的纹路，是像凝固的血一样的颜色，顺着黑石的表面爬，眨眼间就爬满了整块岩石。紧接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魏无羡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不是冷，是像有无数根冰针，顺着血管钻进骨头缝里，带着撕裂般的痛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