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大姑娘华兰的婚事，定在五月。</p>
忠勤伯府袁家派了管事嬷嬷来送聘礼，一抬抬箱笼摆满了盛府的前院，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看得人眼花缭乱。王大娘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华兰的手一遍遍叮嘱："我的儿，你是有福气的，忠勤伯府的门第，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p>
华兰低着头，轻声应是。</p>
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褙子，头上只插了支素银簪子，打扮得端庄得体，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p>
绵绵被乳母抱着，躲在寿安堂的屏风后头看热闹。</p>
她对这些箱笼不感兴趣，反倒是对那个站在最前头的嬷嬷多看了几眼。那嬷嬷约莫五十来岁，穿着身藏青色的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带着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看人的时候，眼睛是斜着的，像是挑剔着什么。</p>
"那是忠勤伯府的管事嬷嬷，姓刘。"乳母小声解释，"是来相看的，看看咱们大姑娘合不合规矩。"</p>
"相看？"绵绵歪头，"看什么？"</p>
"看姑娘的言行举止，看是否配得上他们家的小公子。"</p>
绵绵似懂非懂，目光落在华兰身上。</p>
华兰姐姐她见过几回，是盛家最温柔的大姐姐。每次见她，华兰都会给她带糖吃，摸摸她的头，笑得很好看。在绵绵的"香香雷达"里，华兰是除了祖母和明姐姐之外，第三香香的人。</p>
所以，当那刘嬷嬷开口说话时，绵绵的小眉头就皱起来了。</p>
"大姑娘生得倒是好，"刘嬷嬷上下打量着华兰，声音拖得老长，"只是这气度……"</p>
她顿了顿，嘴角撇了撇："未免太木讷了些。我们忠勤伯府的公子，那可是要撑门楣的，娶个木头似的媳妇回去，怎么帮衬得了？"</p>
这话一出，盛家的丫头婆子脸色都变了。</p>
王大娘子脸上的笑也僵了，却还是忍着气赔笑："嬷嬷说的是，以后嫁了人，自然要学起来。"</p>
"学？"刘嬷嬷冷笑，"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学不来。我瞧着，倒是你们家那位林小娘教养的姑娘，灵动俊俏，更合我们老夫人的眼。"</p>
她说的自然是墨兰。</p>
林小娘站在一旁，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却假意推辞："嬷嬷谬赞了，墨儿还小，不懂事。"</p>
"小才好调教。"刘嬷嬷说，"不像大姑娘，都十六了，性子定了，改不了。"</p>
华兰的手指攥得更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p>
她想说些什么，可教养告诉她，不能顶撞未来婆家的嬷嬷。她只能低着头，眼眶微红，将委屈生生咽下。</p>
王大娘子也气得不行，可这门亲事是她的脸面，是她的骄傲，她不能因一时之气就毁了。她只能忍，只能笑着说："嬷嬷说的是，华儿确实不如妹妹们机灵。"</p>
这话是顺着刘嬷嬷说的，可华兰听了，眼泪差点掉下来。</p>
她不如妹妹们机灵。</p>
她木讷。</p>
她配不上忠勤伯府。</p>
这些念头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疼得她喘不过气。</p>
就在气氛僵持到极点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屏风后冲了出来。</p>
"姐姐香香！"</p>
脆生生的奶音，像颗石子投入沉闷的湖面。</p>
众人一愣，转头看去，只见绵绵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到华兰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是最好的！"</p>
华兰低头，正对上绵绵清澈的眼眸。</p>
那双眼里没有算计，没有挑剔，只有纯粹的信任和喜欢。</p>
她心口一暖，蹲下身将绵绵抱进怀里："妹妹乖。"</p>
刘嬷嬷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哪家的姑娘？这般没规矩，长辈说话也敢插嘴。"</p>
乳母忙上前解释："这是勇毅侯府的七姑娘，年幼不懂事……"</p>
"年幼？"刘嬷嬷打断她，"年幼就更该教规矩。忠勤伯府的规矩，可比你们盛家严多了。"</p>
她说这话时，眼睛斜着华兰，分明是说华兰没教好妹妹。</p>
华兰刚暖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p>
可绵绵却扭过头，直直地盯着刘嬷嬷，小鼻子耸了耸，然后——</p>
"婆婆坏坏，欺负人！"</p>
五个字，清脆响亮，回荡在前院。</p>
所有人都呆住了。</p>
刘嬷嬷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你说什么？"</p>
"婆婆坏坏，"绵绵又说了一遍，这次更大声，"欺负华姐姐！"</p>
她说得理直气壮，说得毫不畏惧，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像是要为华兰撑起一片天。</p>
刘嬷嬷气得手都抖了："好个盛家，竟教出这样没规矩的姑娘！"</p>
王大娘子慌了，忙上前打圆场："嬷嬷息怒，孩子小，胡说的……"</p>
"胡说？"刘嬷嬷冷笑，"我看是有人教唆吧？大姑娘自己不敢说话，就让个奶娃娃出头，好算计啊。"</p>
这话更恶毒，直接将华兰说成了心机深沉之人。</p>
华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p>
她想说她没有，可喉头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p>
绵绵见华兰哭了，小嘴一扁，也红了眼眶。她松开华兰的腿，走到刘嬷嬷跟前，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婆婆欺负姐姐，婆婆会摔跤跤。"</p>
刘嬷嬷被她气笑了："摔跤？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摔过跤！"</p>
她话音刚落，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身体猛地向前一倾。</p>
"啊——"</p>
尖叫声中，她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p>
更巧的是，她摔倒的地方，正是一块刚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她这一摔，右腿磕在石板的棱角上，当场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p>
"我的腿！"刘嬷嬷惨叫起来，"我的腿断了！"</p>
盛家上下顿时乱成一团。</p>
王大娘子忙让人去请大夫，林小娘假意上前搀扶，却被刘嬷嬷一把推开："别碰我！都是你们盛家晦气！"</p>
她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嘴里却还硬气："等回了府，我定要禀报老夫人，这婚事……这婚事要重新考量！"</p>
华兰听了，身子一晃，差点晕过去。</p>
可第二天，忠勤伯府却派了人来，不是来退婚的，而是来赔罪的。</p>
来的是忠勤伯府的管家，态度恭敬得令人咋舌："盛大人，盛夫人，昨日刘嬷嬷冲撞了贵府姑娘，实在是我们管教不严。老夫人说了，那老货满嘴胡言，竟敢挑剔大姑娘，实在该死。她的腿……断了也好，算是报应。"</p>
王大娘子听得目瞪口呆："这、这是……"</p>
"老夫人还说了，"管家继续说，"大姑娘温婉贤淑，正是我们公子良配。婚期不变，聘礼再加两成，算是给大姑娘压惊。"</p>
华兰在屏风后头听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p>
她以为这门亲事要黄了，没想到竟因祸得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