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p>
"怕嬷嬷凶凶。"绵绵小声说，"姐姐们都怕怕。"</p>
孔嬷嬷一怔，抬头看向三位兰。</p>
如兰站得笔直，可眼神闪躲；墨兰低着头，肩膀微颤；明兰更不必说，整个人都快缩到墙根去了。</p>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太严苛了些。</p>
"嬷嬷不凶，"她听见自己说，声调竟不自觉放柔了，"只要你们好好学，嬷嬷就不凶。"</p>
"那什么是好好学？"绵绵歪头，"是像姐姐们那样，站着不动，坐着不笑吗？"</p>
"不是……"</p>
"那是像嬷嬷这样，说话不笑，看人凶凶吗？"</p>
孔嬷嬷被她问得哑口无言。</p>
她教了一辈子规矩，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指出她的"凶"。</p>
可她今日对着镜子练笑容时，确实是这样的——嘴角牵动，眼神却冷，看起来比哭还难看。</p>
"嬷嬷，"绵绵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笑一笑，要这样笑。"</p>
她说着，咧开小嘴，露出两颗小米牙，眼睛弯成月牙，脸上每个毛孔都透着开心。</p>
孔嬷嬷愣住了。</p>
她看着眼前这张小脸，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天真烂漫的笑容。可不知从何时起，那笑容被规矩磨平了，被礼仪取代了，最后只剩下一张刻板的、教条的、不会笑的脸。</p>
"嬷嬷，"绵绵又说，"你香香。"</p>
"我香香？"</p>
"嗯，"绵绵点头，"嬷嬷心里香香，想让我们好，绵绵闻得出来。"</p>
孔嬷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p>
她教了一辈子规矩，所有人都怕她，敬她，却从没人说过她"香香"，更没人说过她"心里想让我们好"。</p>
她看着绵绵，忽然笑了。</p>
这一次，不是对着镜子练出来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眼角眉梢都舒展开的笑。</p>
"好孩子。"她轻轻摸了摸绵绵的头，"你很好。"</p>
她站起身，转身对老太太说："老夫人，这位七姑娘，老身教不了。"</p>
老太太一惊："嬷嬷这是何意？"</p>
"不是不想教，是教不了。"孔嬷嬷说，"这孩子天生贵气，心思通透，规矩是束缚她的枷锁，不是保护她的盔甲。老身斗胆建议，让她顺其自然，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p>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有她在，这三位姑娘也未必需要老身。"</p>
"此话怎讲？"</p>
孔嬷嬷看向三位兰，目光竟比来时温和了许多："五姑娘天性率真，不必强求端庄，率真亦是美；四姑娘聪慧过人，不必装模作样，聪慧本是福；六姑娘心有丘壑，不必畏畏缩缩，自保亦是智。"</p>
她说着，看向绵绵："这孩子，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老身的刻板，也照出了姑娘们的本真。有她在，姑娘们自然会懂得如何相处，如何自保，如何爱人。"</p>
老太太听得怔住了。</p>
她从未想过，这个从京里来的、最讲规矩的嬷嬷，竟会被一个三岁半的奶娃娃说服。</p>
当晚，孔嬷嬷收拾行李，准备次日离府。</p>
临走前，她特意去了寿安堂，送给绵绵一个小玩意儿——那是宫里出来的八宝璎珞，据说是她年轻时，一位公主赏的。</p>
"孩子，"她说，"你很好，记得保持你的'香香'，别被这世道磨平了。"</p>
绵绵接过璎珞，眼睛亮了："嬷嬷香香！"</p>
孔嬷嬷笑了，这一次，笑得眼角都出了皱纹。</p>
她转身离开，背影竟比来时轻松了许多。</p>
而寿安堂里，老太太看着绵绵，陷入了沉思。</p>
这孩子，从来的第一日就说"香香"，就能分辨人心善恶。今日又能让孔嬷嬷这样的人改变主意，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p>
勇毅侯府老侯爷的那封信，再次浮现在老太太眼前。</p>
"此女命贵，不可拘束。"</p>
当时她只当是老人家的溺爱，可如今看来，竟像是早就知道这孩子不凡。</p>
"明儿，"她忽然唤道。</p>
明兰上前："祖母。"</p>
"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去学堂了。"</p>
明兰一惊，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p>
老太太却继续说："你带着绵绵，在寿安堂好生养着。她想学什么，便学什么；想玩什么，便玩什么。只是有一条——不许她再用'香香'去招惹是非。"</p>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别让她累着。"</p>
明兰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p>
这是要护着绵绵，护着她的"香香"，护着她那份天生的通透。</p>
"是，孙女明白。"她轻声应下。</p>
夜里，绵绵躺在床上，抱着孔嬷嬷送的璎珞，睡得香甜。</p>
明兰守在她床边，看着她的小脸，想起白天的事，心中感慨万千。</p>
这孩子，用她的天真，破了孔嬷嬷的规矩；用她的"香香"，护住了三位姐姐；用她的存在，让这沉闷的盛家，有了不一样的颜色。</p>
她或许真的是个福星。</p>
明兰低头，在绵绵额上亲了一口。</p>
"妹妹，"她轻声说，"姐姐也会护着你的'香香'。"</p>
窗外月色温柔，洒在绵绵的小脸上。</p>
她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梦话："嬷嬷香香，姐姐们也香香……"</p>
而在莲花楼中，李莲花翻了个身，心口的锦鲤印记微微发烫。</p>
他梦见绵绵坐在学堂里，奶声奶气地问："先生，'德德'是什么？可以吃吗？"</p>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嘟囔了一句："小东西，连孔嬷嬷都能拿下……"</p>
翻了个身，继续睡去。</p>
月光照在他唇角，那笑意，久久不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