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府的小公爷齐衡，是在绵绵来盛家后的第三个月，第一次登门拜访。</p>
那日春光正好，齐衡随母亲平宁郡主前来，说是看望盛老太太，实则是为了与盛家几位姑娘见见面。他今年十二岁，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碧玉佩，端的是翩翩少年郎。</p>
盛纮和王大娘子忙不迭地迎出去，将平宁郡主请进正厅。齐衡跟在母亲身后，目不斜视，举止得体，可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寿安堂的方向。</p>
他记得，外头传盛家来了个勇毅侯府的嫡女，才三岁半，却生得玉雪可爱，最是招人喜欢。</p>
正厅里，三位兰姑娘依次行礼。</p>
如兰今日穿了身淡粉色的褙子，头上簪着朵新鲜的芍药，行礼时腰板挺得笔直，力求每个动作都完美无缺。墨兰则是一身月白绣竹的衣裙，姿态袅袅，声音又柔又细，听得平宁郡主频频点头。明兰穿着身半旧的石青色小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退到一旁，低着头不说话。</p>
齐衡的目光在明兰身上停留了片刻。</p>
他记得她，两年前在华兰姐姐的及笄礼上，他见过她一回。那时她躲在廊柱后头，像只受惊的小鹿，眼神怯怯的，却干净得不像话。</p>
如今再见，她还是那般模样，谨小慎微，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缝里。</p>
平宁郡主与盛家众人寒暄着，目光在三位兰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墨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p>
"这位四姑娘，生得真是俊俏。"她笑道，"又懂规矩，想来是费了一番心思教养的。"</p>
林小娘在一旁听了，喜得眉开眼笑，忙道："郡主谬赞，墨儿还小，不懂事。"</p>
"小才好，"平宁郡主说，"小才听话。"</p>
如兰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偷偷撇了撇嘴。</p>
明兰更是垂着头，恨不得原地消失。</p>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伴随着奶声奶气的呼喊："姐姐等等绵绵！"</p>
众人一愣，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乳母抱着个粉团子似的女娃，正从寿安堂方向跑来。那孩子约莫三岁半，穿着身鹅黄绣锦鲤的小袄，怀里抱着个旧布偶，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星。</p>
"这是勇毅侯府的七姑娘。"盛老太太笑着解释，"皮得很，让郡主见笑了。"</p>
平宁郡主眉头微蹙，显然不喜这样没规矩的场面。可齐衡的眼睛却亮了。</p>
他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奶娃娃，像颗刚剥了壳的荔枝，水灵灵，白嫩嫩。</p>
绵绵被放在地上，一眼就看见了齐衡。</p>
她小鼻子耸了耸，眼睛瞬间亮了，"蹬蹬蹬"地跑过去，在齐衡面前站定，仰着小脸，吸溜了一下口水："哥哥香香！"</p>
齐衡一愣，耳根微红。</p>
他今日出门前，母亲特意让人在他身上熏了香，说是显贵重。他本不喜欢那味道，觉得太浓，可没想到，这奶团子竟说"香香"。</p>
"你叫绵绵？"他蹲下身，与她平视。</p>
"嗯！"绵绵点头，又吸溜了一下口水，"哥哥有糖糖吗？"</p>
齐衡失笑，从怀里摸出一串冰糖葫芦："有，给你。"</p>
他本是买给自己吃的，路上馋嘴，买了一串。可此刻，他心甘情愿地递出去。</p>
绵绵接过糖葫芦，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哥哥！"</p>
她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哥哥是糖糖哥哥！"</p>
齐衡被她逗得直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喜欢就好。"</p>
如兰在一旁看着，心里警铃大作。</p>
她这几个月和绵绵玩得最好，早已将绵绵当成了自己的"专属妹妹"。如今见齐衡一来就"抢"走了绵绵的注意力，顿时护食起来。</p>
"妹妹，"她上前一步，将绵绵拉到自己身后，"糖不能多吃，小心牙疼。"</p>
说着，还瞪了齐衡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离我的妹妹远点！</p>
齐衡被瞪得莫名其妙，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退到一旁。</p>
可绵绵却不干了，扭着小身子要从如兰身后钻出来："姐姐，糖糖哥哥香香，给绵绵糖糖，是好哥哥。"</p>
如兰气得直跺脚："你这小没良心的，一串糖葫芦就把你收买了？"</p>
绵绵歪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嗯！糖糖好，哥哥好。"</p>
如兰差点背过气去。</p>
齐衡却笑得不行，又掏出一包桂花糖："这里还有，姑娘若是不嫌弃，也给七姑娘尝尝。"</p>
如兰本想拒绝，可看着绵绵眼巴巴的模样，还是接了过来，嘴里却还硬撑着："这还差不多。"</p>
平宁郡主见状，微微皱眉。</p>
她觉得这勇毅侯府的姑娘太过活泼，少了些大家闺秀的稳重。可齐衡却很高兴，他发现自己竟有些羡慕盛家的姑娘们。</p>
羡慕她们可以和绵绵这样亲近。</p>
从那天起，齐衡成了盛家的常客。</p>
他总借故来访，有时是送书，有时是送画，有时纯粹是"路过"。可每次来，他都会先到寿安堂，给绵绵带一包糖。</p>
桂花糖、麦芽糖、松子糖、牛皮糖……扬州城里能买到的糖，他几乎买了个遍。</p>
绵绵每次见他，都会"蹬蹬蹬"地跑过去，张开小手："糖糖哥哥抱抱！"</p>
齐衡便将她抱起来，听她奶声奶气地讲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学了什么。</p>
如兰最初还护食，后来发现齐衡是真的喜欢绵绵，而且每次来都会给她也带一份礼物，这才勉强接受了他，只是每次都会念叨："糖不能多吃，牙会坏。"</p>
可绵绵才不管，她有糖万事足，对齐衡的依赖，甚至超过了对明兰的依赖。</p>
明兰对此倒是乐见其成。</p>
齐衡每次来，都会找机会和她说几句话。虽然都是些"今日天气不错""姑娘近来可好"之类的客套话，可她看得出来，他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p>
那眼神，像是藏着一汪春水，温柔得能化开冰。</p>
可她不敢回应。</p>
她是庶女，他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云泥之别，如何敢想？</p>
但绵绵不管这些。</p>
她只觉得，糖糖哥哥对明姐姐好，明姐姐也对糖糖哥哥好，那他们就应该在一起，像戏文里唱的那样。</p>
于是，她成了齐衡最得力的"小助攻"。</p>
齐衡送书，她转手就塞给明兰："姐姐，哥哥给你的。"</p>
齐衡送画，她屁颠屁颠地捧着去找明兰："姐姐，哥哥画的你。"</p>
齐衡送糕点，她先尝一口，然后献宝似的递给明兰："姐姐，哥哥买的，甜！"</p>
明兰臊得满脸通红，却又拿她没办法。</p>
齐衡更是哭笑不得，可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p>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去盛家，期待看见那个小心翼翼的姑娘，期待看见她因为他的到来而微微泛红的耳尖，更期待那个奶团子扑进怀里，喊他"糖糖哥哥"。</p>
这日，他又来了。</p>
平宁郡主前几日进宫，他得了空闲，便带着一包刚出炉的海棠酥，溜达到了盛家。</p>
如兰正在园子里教绵绵背诗，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可又想起什么，故意板着脸："小公爷又来送糖？"</p>
"今日是酥，"齐衡笑着将纸包递过去，"刚出锅的，姑娘尝尝。"</p>
如兰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算你有良心。"</p>
她转身去叫明兰，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不许欺负我妹妹！"</p>
齐衡失笑，蹲下身看着绵绵："今天背了什么诗？"</p>
"春眠眠不觉晓，"绵绵奶声奶气地背，"处处闻鸟鸟。"</p>
齐衡笑得直不起腰："是闻啼鸟。"</p>
"就是鸟鸟！"绵绵坚持，"姐姐教的，鸟鸟好听。"</p>
正说着，明兰被如兰拉了过来。</p>
她今日穿了身浅碧色的衣裙，头发梳成双丫髻，素净得像株小荷。</p>
"见过小公爷。"她福了福身，不敢抬头。</p>
齐衡也站起来，耳根微红："姑娘不必多礼。"</p>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远，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谁也不敢先开口。</p>
绵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眼睛眨了眨，忽然说："姐姐脸红红，哥哥心跳跳。"</p>
明兰的脸"腾"地红了，像熟透的柿子。</p>
齐衡也臊得不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七姑娘说笑了。"</p>
"不是笑话，"绵绵认真地说，"是真的。姐姐心跳也跳跳，绵绵听得见。"</p>
如兰在一旁听得直乐，也不打圆场，就等着看戏。</p>
明兰恨不得原地消失，只能小声说："妹妹年幼，胡言乱语，小公爷别介意。"</p>
"不介意，"齐衡忙道，"七姑娘天真烂漫，很是可爱。"</p>
他说着，偷偷瞄了明兰一眼，却见她低着头，耳尖红得像要滴血。</p>
他忽然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姑娘，我……"</p>
话还没说完，平宁郡主身边的丫鬟忽然来了，说郡主回府了，让他赶紧回去。</p>
齐衡无奈，只能匆匆告别，临走前还不忘将海棠酥塞给明兰："姑娘尝尝，很甜。"</p>
明兰接过，烫手似的，脸更红了。</p>
齐衡走后，如兰才笑得前仰后合："我的好妹妹，你可真行，一句话就把他俩都说臊了。"</p>
明兰瞪她："你还笑！都是你教的好诗，鸟鸟！"</p>
"鸟鸟怎么了？"如兰理直气壮，"绵绵喜欢，我就教鸟鸟。"</p>
绵绵在一旁点头："嗯，鸟鸟好听！"</p>
明兰拿她们没办法，只能捂着脸跑了。</p>
如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抱起绵绵亲了一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p>
"姐姐，"绵绵歪头看她，"糖糖哥哥喜欢明姐姐，明姐姐也喜欢糖糖哥哥，对吗？"</p>
如兰一愣，随即笑道："对，你个鬼灵精，这都看得出来。"</p>
"那他们什么时候成亲？"</p>
"这……"如兰被问住了，"得等你明姐姐及笄，还得看郡主同不同意。"</p>
"郡主是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