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的婚事，定在五月二十。</p>
忠勤伯府的聘礼早已送齐，婚服也赶制了出来，连嫁妆都清点妥当，只等着吉日一到，花轿临门。王大娘子每日都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我家华儿是有福气的，忠勤伯府的门第，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p>
可华兰自己却日渐消瘦。</p>
她这阵子总咳嗽，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思虑过重，伤了肺气，需得静养。可婚期在即，哪有静养的功夫？她每日强撑着学规矩，招待来送礼的亲友，夜里却咳得睡不着，帕子上都染了血丝。</p>
"大姑娘，您这可不行啊，"嬷嬷急得直抹泪，"再这样下去，喜事要变丧事了。"</p>
华兰苦笑："喜事若能变丧事，倒也好。"</p>
她心里怕得厉害。</p>
那忠勤伯府的袁文绍，她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定亲时，他穿着一身喜服，高高在上地打量她，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货品。另一次是年前他来送年礼，席间多喝了两杯，竟当着众人的面说："盛家的姑娘，教养也就那样，能进我忠勤伯府，是她的福气。"</p>
这话传到华兰耳朵里，她当场就气哭了。</p>
可哭归哭，婚还是得嫁。</p>
她生在这样的家庭，婚事本就是买卖，谈什么情爱？</p>
可就在五月十五这日，忠勤伯府忽然派人来了。</p>
来的是那位刘嬷嬷，她腿伤刚好，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可脸上的神气却更足了。</p>
"盛大人，盛夫人，"她拖着长音，"我们老夫人听说了，大姑娘身子不爽利。可她老人家说了，这婚期是请高僧算过的，改不得。若是错过了吉日，怕是要有灾祸。所以……"</p>
她顿了顿，皮笑肉不笑："所以，我们想提前婚期，就在明日。大姑娘便是带病，也得嫁过去，冲一冲喜，病自然就好了。"</p>
这话一出，盛家上下都炸了。</p>
"明日？"王大娘子尖叫，"这怎么来得及？"</p>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刘嬷嬷冷笑，"我们忠勤伯府的规矩，向来如此。大姑娘既然定了亲，就是我们家的人，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p>
华兰在屏风后头听着，气得又咳出一口血。</p>
这是冲喜吗？这分明是逼她去死！</p>
她这身子，别说坐花轿，就是站都站不稳。他们忠勤伯府明知如此，还要她明日就嫁，这不是要她的命是什么？</p>
盛纮也恼了："这婚期早定了，怎么说改就改？"</p>
"盛大人，"刘嬷嬷不卑不亢，"您若是不答应，这婚事怕是要黄了。我们忠勤伯府，可不想娶个病秧子回去。"</p>
这话说得极重，盛纮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p>
他虽心疼女儿，可这门亲事，是他在官场上的一大助力。若是黄了，他在同僚面前，如何抬得起头？</p>
王大娘子更是慌了神。</p>
她拉着华兰的手，哭道："我的儿，这可怎么办？"</p>
华兰惨然一笑："还能怎么办？嫁呗。"</p>
她说着，又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p>
就在这时，一个小身影"蹬蹬蹬"地跑了过来。</p>
"姐姐不嫁坏坏！"</p>
脆生生的奶音，在正厅里回荡。</p>
众人一愣，转头看见绵绵正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到华兰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姐姐香香，不嫁坏坏！"</p>
刘嬷嬷眉头一皱："这是哪家孩子，这般没规矩？"</p>
乳母忙上前解释："这是勇毅侯府的七姑娘……"</p>
"七姑娘？"刘嬷嬷冷笑，"便是勇毅侯府的姑娘，也不该管我忠勤伯府的婚事。"</p>
她话音刚落，绵绵忽然扭过头，直直地盯着她。</p>
那眼神清澈得像能照见人影，却让刘嬷嬷心里一寒。</p>
"婆婆坏坏，"绵绵说，"欺负姐姐。"</p>
"你说谁坏？"</p>
"就说婆婆，"绵绵说得理直气壮，"婆婆让姐姐痛痛，婆婆遭报应。"</p>
她说完，小嘴里蹦出两个字："摔跤跤。"</p>
刘嬷嬷正要骂，忽然觉得脚下被什么一绊，身体猛地向前一倾。</p>
"啊——"</p>
尖叫声中，她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p>
这次更惨，她那条刚好没多久的右腿，又磕在了门框上，"咔嚓"一声脆响，当场断了。</p>
"我的腿！"刘嬷嬷惨叫起来，"我的腿又断了！"</p>
盛家上下顿时乱成一团。</p>
可更诡异的是，忠勤伯府派来送聘礼的管家，原本站在一旁看戏，忽然觉得心口一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喘不过气来。</p>
他想起出门前，老夫人特意叮嘱："去了盛家，客气些，那位七姑娘，怕是来历不凡。"</p>
他当时还不信，可如今……</p>
他看着那个奶团子，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后背忽然渗出冷汗。</p>
"盛大人，"他开口，声音都变了调，"这婚期……婚期还是按原定的来吧。大姑娘身子要紧，我们忠勤伯府，等得起。"</p>
说完，也不等盛纮回应，扶起刘嬷嬷，匆匆走了。</p>
那模样，像是身后有鬼在追。</p>
华兰在屏风后头，看得目瞪口呆。</p>
刘嬷嬷刚说完"冲喜"，就摔断了腿。管家刚附和，就改了口。</p>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p>
她想起绵绵那句"婆婆坏坏，遭报应"，想起她那句"姐姐不嫁坏坏"，想起她抱着自己大腿时，身上传来的暖意。</p>
她忽然觉得，这孩子，或许是菩萨派来救她的。</p>
当晚，华兰抱着绵绵，哭成了泪人。</p>
"妹妹，你是我的福星，"她哽咽着说，"你救了姐姐一辈子。"</p>
绵绵被她抱得有些喘不上气，小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姐姐香香，是最好的姐姐。绵绵不让姐姐痛痛。"</p>
"可姐姐不孝，"华兰哭得更凶，"姐姐刚才竟想着，若是死了倒好……"</p>
"姐姐不死，"绵绵捂住她的嘴，"姐姐要活得好好的，穿漂亮裙子，吃好吃的，让坏坏的人眼红眼。"</p>
她说得天真，却让华兰破涕为笑。</p>
"好，"她点头，"姐姐听你的，活得好好的。"</p>
第二日，忠勤伯府居然派人送来了补品。</p>
来的是袁文绍本人。</p>
他今日穿了身月白长袍，没了往日的倨傲，反而显得谦逊有礼。</p>
"盛伯父，盛伯母，"他深深作揖，"昨日是家中嬷嬷不懂事，冒犯了贵府。晚辈今日特来赔罪。"</p>
盛纮愣住了。</p>
他从未见过袁文绍这般姿态。</p>
袁文绍又转向华兰，从怀里掏出个锦盒："大姑娘，这是我母亲让我送来的，说是压惊。"</p>
华兰打开一看，是一对羊脂玉的镯子，水头极好，价值千金。</p>
"这……"</p>
"姑娘收下吧，"袁文绍说，"姑娘是贵人，我们忠勤伯府，不该冒犯。"</p>
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向绵绵。</p>
那孩子正窝在明兰怀里，抱着个旧布偶，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像在审视什么。</p>
袁文绍被她看得心里发毛。</p>
他想起昨日刘嬷嬷摔断腿时，这孩子就在旁边，说了句"摔跤跤"。</p>
他想起出门前，母亲特意叮嘱："盛家那位七姑娘，若见了她，务必客气。她一句话，能定人生死。"</p>
他当时不信，可如今见了，却不得不信。</p>
那双眼，太通透了。</p>
"多谢袁公子，"华兰收起镯子，福了福身，"华兰愧不敢当。"</p>
"姑娘当得起，"袁文绍说，"姑娘是有福之人。"</p>
他说完，又深深看了绵绵一眼，这才告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