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开始学管家,是在绵绵病后的第三个月。</p>
盛老太太说:"你如今十三了,该学着管些家事。将来出了门子,也好自己立得住。"</p>
明兰本不想学,她只想守着绵绵,可老太太说得有道理,她只能硬着头皮上。</p>
盛纮将家中采买的事务交给她,说是不多,只是些柴米油盐的小事。可明兰接手才发现,这些"小事"里,藏着多少弯弯绕绕。</p>
那日,她去厨房查看账目,管事妈妈姓王,生得一张笑面虎的脸,见了明兰,笑得殷勤,可拿出来的账目,却糊涂得像一盆浆糊。</p>
"姑娘请看,这是上月的采买单子。"王妈妈递过一本账册。</p>
明兰翻开一看,米价六钱银子一石,肉价三钱银子一斤,青菜竟要一钱银子一把。</p>
她虽不出门,可也知道,扬州城里的市价,米不过四钱,肉不过两钱,青菜更是便宜,几文钱就能买一大捆。</p>
这账目,明显有问题。</p>
"王妈妈,"她小声说,"这价钱,似乎高了些。"</p>
"姑娘说得对,"王妈妈笑得更殷勤,"可咱们府里要的都是上好的食材,自然比外头贵些。"</p>
"贵也不能贵这么多,"明兰鼓起勇气,"这单子上,米多算了二两银子,肉多算了一两,青菜……青菜多算了三钱。"</p>
她声音虽小,可算得清楚。</p>
王妈妈脸色微变,随即又笑:"姑娘好眼力,可这采买的事,向来是这样的。姑娘若不信,只管去问大娘子。"</p>
这是拿王大娘子压她。</p>
明兰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p>
她知道,王妈妈敢这么做,定是背后有人撑腰。或许是王大娘子,或许是父亲,或许是……</p>
她不敢想。</p>
她只能忍。</p>
"那……那就按妈妈说的办吧。"她小声说,合上了账册。</p>
王妈妈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姑娘明事理。"</p>
明兰转身要走,却听见王妈妈在身后小声嘀咕:"一个庶女,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p>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见。</p>
明兰脚步一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p>
她忍着,忍着,可回到寿安堂时,还是忍不住,躲在角落里悄悄哭了。</p>
"姐姐哭哭?"</p>
软软的声音传来,明兰慌忙擦泪:"没、没有。"</p>
"有,"绵绵"蹬蹬蹬"跑过来,爬上她膝盖,用小手给她擦脸,"姐姐心里苦苦,绵绵闻得见。"</p>
明兰抱住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妹妹,姐姐好没用。"</p>
"姐姐有用,"绵绵说,"姐姐香香,是最好的。"</p>
"可是……可是那些妈妈欺负姐姐,"明兰哽咽,"姐姐连还嘴都不敢。"</p>
"姐姐不敢,绵绵敢。"</p>
明兰一听,急了:"妹妹,你不能再乱用本事了!你的本源还没恢复,再用会没命的!"</p>
"没关系,"绵绵歪头,"绵绵只用一点点。"</p>
她说着,从明兰怀里滑下来,"蹬蹬蹬"地跑到院子里,正撞见王妈妈带着几个丫鬟,端着新采买的蔬果,有说有笑。</p>
"王妈妈,"绵绵仰着小脸,"你身上臭臭。"</p>
王妈妈一愣,随即笑道:"七姑娘说笑了,妈妈我天天洗澡,哪里臭了?"</p>
"就是臭臭,"绵绵认真地说,"黑黑的味道,骗骗的味道。"</p>
她说着,小手指向王妈妈手里提着的菜篮子:"菜菜,少少。"</p>
王妈妈脸色变了:"姑娘这是什么意思?"</p>
"菜菜少了,"绵绵说,"绵绵数了,少三颗。"</p>
她说得笃定,王妈妈却冷笑:"姑娘年纪小,数错了。"</p>
"没有错,"绵绵坚持,"就是少三颗。"</p>
她伸出三根小手指:"一、二、三,少三颗白菜菜。"</p>
王妈妈不信,放下篮子数了数,脸色瞬间白了。</p>
确实少了三颗。</p>
她明明让丫鬟偷偷藏起来了,打算带回家,怎么会被个奶娃娃看出来?</p>
"这……这是路上掉了。"她结结巴巴。</p>
"不是掉了,"绵绵说,"是妈妈藏藏了。"</p>
她说着,小嘴里蹦出两个字:"还回回。"</p>
话音刚落,王妈妈怀里竟真的"咕噜咕噜"滚出三颗白菜,正好落在篮子里。</p>
丫鬟们看得目瞪口呆。</p>
王妈妈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下了:"姑娘饶命,姑娘饶命!老奴一时糊涂!"</p>
绵绵没理她,转身"蹬蹬蹬"跑回明兰身边,抱住她的腿:"姐姐,菜菜回来了。"</p>
明兰看得心惊肉跳。</p>
她想说教绵绵,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妹妹,你没事吧?"</p>
"没事,"绵绵摇头,可话音刚落,她小嘴一张,"哇"地吐出一口血。</p>
那血不是红的,是金色的,像熔化的黄金,带着淡淡的光,落在青石板上,刺得人眼睛生疼。</p>
明兰的脸瞬间白了。</p>
"妹妹!"她尖叫着抱住绵绵,"妹妹你别吓姐姐!"</p>
绵绵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小脸白得像纸,手心的金色纹路,又裂开了一道新的口子。</p>
这次的裂痕,比上次更深,更长,从手心一直蔓延到手腕,像要把她整个人劈成两半。</p>
"痛痛……"她咕哝着,"崽崽……痛痛……"</p>
明兰抱着她,发疯似的往寿安堂跑,边跑边喊:"大夫!快叫大夫!"</p>
可这次,大夫来了,都摇头。</p>
"姑娘这本源,怕是……怕是彻底碎了。"</p>
"上次是枯竭,还能补。这次是直接裂了,像是……像是被刀劈开一样。"</p>
"若再无灵药续命,只怕……只怕熬不过今夜了。"</p>
明兰听了,身子一软,直接瘫坐在地。</p>
她想起刚才绵绵还笑着跟她说"姐姐香香",想起她迈着小短腿跑出去,想起她回来时那口金色的血。</p>
她想起慧空大师说的"每用一次,本源就损一次",想起老太太说的"再乱用,会没命的"。</p>
"妹妹,"她爬过去,抱着绵绵,哭得撕心裂肺,"姐姐错了,姐姐不该让你去。"</p>
"姐姐不该管那些账目,不该让那些妈妈欺负。"</p>
"姐姐只要你,姐姐只要你活着。"</p>
"你答应过姐姐的,要陪姐姐一辈子。"</p>
"你不能食言,不能……"</p>
她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字字泣血。</p>
而此刻,在千里之外的莲花楼,李莲花正睡得沉。</p>
他心口的锦鲤印记骤然滚烫,烫得他猛地坐起,脸色煞白。</p>
他梦见明兰在哭,梦见绵绵吐血,梦见那孩子手心的裂痕,像蛛网般蔓延。</p>
"小东西!"他咬牙,"又不听话!"</p>
他翻身下床,从柜子里翻出个小瓷瓶,里头是他用扬州慢温养了三年的丹药,能补气养血,固本培元。</p>
他对着月光,将丹药捏碎,化作一缕青烟。</p>
"吃了它,"他喃喃,"就不痛了。"</p>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p>
那孩子的本源,不是凡药能补的。</p>
他披上外袍,走到窗前,看着扬州的方向,第一次觉得,自己该去一趟了。</p>
金鸳盟内,笛飞声也被烫醒了。</p>
他心口的印记灼热得像要烧穿皮肉。</p>
他梦见明兰哭,梦见绵绵裂开的本源,梦见那口金色的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