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的秋日,像一碗温吞了的浓茶,黏糊糊地闷着。</p>
城郭之外,往北不出十里,有片老林子,往年不过是猎户樵夫偶然踏足的去处。如今,却成了城里人茶余饭后嚼舌根、又不敢真个靠近的禁忌之地。怪事,就出在那里。</p>
城内茶寮里,汗味、劣质烟草的呛辣气、还有唾沫横飞的恐惧,搅成一锅滚烫的浑汤。</p>
“千真万确!”一个精瘦汉子唾沫星子差点飞进邻桌的茶碗,“刘大胆家那条看门的老黄狗,对着林子叫了一宿,天亮时口吐白沫,瘫了!眼珠子都直了!”</p>
角落里,被点名的“刘大胆”捧着粗陶碗,手抖得像筛糠,碗沿磕在牙上,“咯咯”响个不停,脸色蜡黄,眼珠子死盯着桌面,活像那木头缝里能钻出鬼来。</p>
“那算啥!”另一个汉子压低嗓子,“王家后生,前儿傍晚摸进去想小解下……”</p>
他故意顿住,吊足了众人胃口,才继续说道:“连滚爬爬逃出来,裤裆都湿透了!说那雾浓得像泼了墨,白惨惨瘆人!最要命的是雾里头……有个女声在哭!哭得那叫一个惨哟,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跟索命鬼缠脚似的!哭得人魂儿都冻成冰坨子!”</p>
“找替身!准是百年前吊死在那林子里的大户小姐,冤魂不散!”第三个声音斩钉截铁,像把锤子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p>
“找替身”三个字落定,茶寮里霎时一片死寂,只剩粗重的呼吸和烟袋锅子里烟丝燃烧的“滋滋”声。</p>
角落里,齐铁嘴独坐一桌。</p>
闹鬼?替身?</p>
齐铁嘴打了个寒颤,缩在条凳上,努力想把自己往角落里再塞进去一点。他眼皮耷拉着,指间三枚磨得锃亮的乾隆通宝,正神经质地翻飞、碰撞,发出急促细碎的“叮叮”声,在这死寂里格外刺耳,活像他自个儿怦怦乱跳的心。</p>
想他齐铁嘴半生混迹三教九流,稀奇古怪的事听过不少,可架不住天生一副老鼠胆子。平时装得人模狗样,全靠“九门当家”的虎皮撑着。真沾上点玄乎其玄的玩意儿,那股子心虚气短就压不住地往上冒。</p>
铜钱在他指尖越转越快,冰凉的金属触感也压不住心头那丝被流言蜚语勾起的、阴魂不散的寒气。他端起冷茶猛灌一口,涩味冲喉,却浇不灭后颈嗖嗖冒起的凉风。</p>
“娘的……”他喉结滚动,无声地骂了一句。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不过听他们传的这么邪乎,真的是鬼吗?他也没听说长沙城最近有死人啊。</p>
要不去看看,就看一眼?</p>
“小二,结账!钱放桌上了。”</p>
“八爷,慢走!”小二笑着走过来,取了铜钱后,又招呼起别的客人。</p>
……</p>
长沙城外,夕阳挣扎着沉下,把最后一点残血似的光抹在城垛上。</p>
齐铁嘴一步三犹豫地蹭出了城门。越往北,路越荒,风越冷。那股子黏糊糊的热气被林子里渗出的寒意取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