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大和旅馆,善堂疑云
火车驶进月台时,窗外的天色早已浑浊不堪。
乘务员报站,先用东洋话,再用俄国话,最后才是汉语。达里尼就是大连,大连就是达里尼。
到站了,客流拥挤,江连横和闯虎被推搡着钻出车厢。
闯虎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是个有“原则”的人,向来讲究贼不走空。无奈两人这趟坐的是最差的车厢,旅客都是穷苦人,荣不到什么正经东西。
不但穷,而且臭。
整节车厢简直就是个酱缸、泔水桶,用他的话来说,茶蛋好悬没给熏成皮蛋。
关外如同一张白纸,他们在这里,无需像在东京、大阪那样束手束脚,尽可以发挥最极致的想象和创新。道路宽敞,所有建筑都铺得很大,巴洛克风、地中海风、和式洋风……
“还有陆运?”江连横诧异道,“那也就是说——”
赵国砚点了点头,说他从营口沿水路抵达大连以后,便顺着红丸为线索,去踩荣五爷的盘子。
“然后呢!”
这个部门看似归属于宏济善堂,可实际上,根本不受善堂管事的差遣。
餐厅内,小提琴声宛转悠扬,大理石砖光可鉴人。
江连横忍不住瞟了一眼,转头说:“这么说的话,就算戒烟部不归善堂管,但善堂的老板,怎么着也应该知道戒烟部的头儿吧?”
“对,只要有原料,他们能自己生产。”赵国砚接话道,“我去看过,在郊区挺远的地方,有家东洋的药厂,不大,但是离得老远就知道是它。”
“道哥!”
…………
保镖撑着黑雨伞,颠颠儿地绕到院子门口,拽开汽车车门,有人从里面钻出来,对尹老板连看都没看一眼,便径自跨过门槛,一声不响地走了进去。
“这个不着急,先跟我说说荣五的事儿,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摸清?”
尹老板亲自出院迎接。
江连横和闯虎眼前一亮,忙抻长了脖子道:“细说,从头开始说!”
男人们脸色阴郁,低声讨论着欧洲的战况。
宏济善堂设有许多部门,绝大多数跟其他善堂别无二致,卖慈善彩票、兴办义学、设立育婴堂、创办养老院,唯独“戒烟部”是个例外。
赵国砚无奈地摇了摇头:“太远了,没看清,而且那几个保镖还打着伞。伱问保镖有没有留辫子?没有,反正我没看见。”
“不是说要低调点么,就带了俩。”赵国砚提议,“待会儿吃完饭,我叫他们过来让你认认?”
“我只看见过一次,还没看清,就是感觉排场挺大,但到底是不是,也不敢肯定。”
浊气下沉!他那个头儿,本身就是个“踮脚闻屁”的主。车厢里那点臭味儿,他是一点儿也没糟践,全都过了一遍肺,以至于下车时,眼黑腿软,把着江连横的胳膊说:“哥,我怕是不中用了。”
不但在城区各个地段设有堂口,甚至有一整条街,就是以这座善堂而命名的宏济街。
关东州在小东洋的管辖下,整座城市近乎都成了窝点,城区里所有药铺都在兜售红丸和土货,零售商层层递增,东洋、高丽、华人娼妓就是最低级的商贩。
货物来源主要有两条道,一条是港口码头,英国或东洋来的商船;一条是郊区陆运,小东洋的货车运过来。
电车在大广场停下来,江连横刚一下车,迎面便看见东洋陆军大将的铜像高高耸立,俯瞰关东。
当然,只有华人才配享有此番“殊荣”。
隔壁桌坐着一老一少两个毛子,应该是父子。两人压低了声音,面红耳赤地争论着什么。
宏济善堂门前的宏济街上,突然来了一辆黑色汽车,除了跟车跑的保镖以外,竟然还有东洋的宪兵队开道护送,驱赶围观的人群。
“没说让你今天去,歇歇,明儿再说!”江连横接着转过头,“国砚,既然都摸清了戒烟部,你刚才说‘好像’看见了荣五,是什么意思?”
那些大鼻子、蓝眼睛,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无人敢拦。
“没看清脸?”江连横问,“应该有辫子吧?总不至于是个东洋人吧?”
“为啥?”闯虎好奇地问。
闯虎有闯虎的苦衷。
桌面叮叮铛铛地晃了晃,他叉起一大块牛肉搁进嘴里猛嚼,随后呷了一口法国干邑白兰地。
闯虎难为情地笑了笑:“惭愧,惭愧!”
旅客从身边匆匆而过。很快,他和赵国砚便同时找到了彼此。
“那这个‘宏济善堂’的老板,不是荣五?”江连横又问,“不一定非得姓荣,也许是没改姓的旗人呢!”
江连横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没啥,走吧!”
旅大——或者说,整个南满——是东洋建筑师梦寐以求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