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二十多个人说说笑笑,相见恨晚地相互切磋,他们六个自成一派。
她从不知道,原来肃清者对于幽族的成见竟然如此之深。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道,竟然已经容不下异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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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几辆车停在了川宁市郊区。
姚涂他们开始从车上大包小包地搬东西,搭帐篷。而牧凡他们得益于安辰的腕带,一身轻松。
像是为了划清楚河汉界,他们二十几个人挤了六顶帐篷在右边扎堆,晚上留两个人守夜。
牧凡他们搭了三顶帐篷,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围坐在小板凳上烤火,开始商量明天的安排。
“这一路过来咱们一个幽族人都没遇到,我总觉得很不安。”林渊拧着眉,“城区还不知道会有什么……”
“很奇怪不是吗?”非岈看着城区的方向,“一夜屠城,让所有人都不敢再靠近这里。可是整座城市,分明看起来没人。”
牧凡沉吟片刻:“明早分成两队,两个方向在外围看看,找找有没有幸存者。除非有生命的痕迹,否则不要太深入探查。”
今晚牧凡守前半夜,安辰守后半夜。
牧凡看着身侧坐着的女孩儿,有些无奈:“你不去睡一会儿?”
她不答反问:“后半夜你会去休息吗?”
她的眼透亮澄澈,似乎能看尽世间一切。
他静默半晌,最后闷声说:“我不放心你。”
“担心我半夜把你们卖了?”她有心逗她。
而他望着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心。
“你还好吗?”
一路上没有幽族人,甚至所有尸体也被清理了,但残留的血迹却依旧触目惊心。血已干透,空气中仍有血腥气,若有似无,刺激着神经。
而作为幽族人,感知力是常人的十数倍,她闻到的血腥味儿只会越发浓郁,令人作呕。
再加上这里离城区不过几百米——
她试着微笑,想说她没关系,可最后对上他的眼时,话语哽在喉间。她眼眶微微泛红,摇了摇头。
她不好。
城市里惊惧、阴冷以及死亡的气息都被夜风裹挟而来,她明明清醒着,却好似被卷进了那些黑暗的梦境。
只有待在他身边,亲眼看着这样有血有肉的他,她才能不被那些血淋淋的曾经吞没。
“我有点儿冷。”
沙漠里昼夜温差大,牧凡此刻正穿着厚实的大衣,而她依旧是白天单薄的衣服。
牧凡迟疑着,朝她伸出手,最后轻轻把她搂在怀里。
尽管他知道,多炙热的胸膛也温暖不了她的身体,他还是选择拥抱她。
她窝在他怀里听着他铿锵的心跳,眼角渐渐泛起泪意。
很久之前,他也带着她来过西北。
本意是想让她看看,即便是这样灼热荒蛮之地,生命也在肆意疯长。
却意外地让她在多年后见证了塔河村惨绝人寰的屠杀。
生命很脆弱,迷失在大漠的旅人不多时便会被埋葬在黄沙飞舞间;生命却又很顽强,极寒之地一只纤弱的蝴蝶亦可展翅翩翩。
可无论顽强或脆弱,这些生灵的命运都不应由旁人决定。
没有人有资格定论他人的生死。
“牧凡,你们二十五岁就不用再做肃清者,那我呢?我什么时候可以退休?”
她尽可能让自己听来没有异样。
“你没有和警局签那些生死契约,还是自由身,随时,都可以离开。”他顿了顿,“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
想走了吗?
“没有。”她似是在回答他没问出口的问题,“但我也只会留到你二十五岁那一天了。”
“……如果我不再是肃清者,我想去南方的小镇上,开一家甜品店,就那样过一辈子也好。”
她从他怀里抽身,目光专注地看着他,明明在笑,眼里却透着哀戚。
“为什么是甜品店,你还会做甜品吗?”
“不会,但是我可以学。”他直视她的双眼,“就是觉得,会有人喜欢。”
她浅浅一笑,带着几分寂寥:“真希望能亲眼看到啊。”
“如果你想,你可以,和我一起……”
牧凡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少年的面容再度与记忆中重合,只是那时的他是另一番神情。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说她想要去南边的城镇,开一家糕点铺,就那样蹉跎往后的岁月。她也是这样带着难以言说的少女情思小心试探着问他,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避世而居。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她的?
少年看着她沉默良久,眸光中尽是她看不懂的晦涩。
然而最后,他也只是说:“若我还活着,便会去寻你。”
自始至终,她拥有的,只有这一句承诺。
现下她的表情必然和那时的他如出一辙。
她终于懂了,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她谈论来日的。
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一个安稳的未来,又怎敢轻言许诺?
“牧凡,”她避开了他的眼神,抬头看着寂寥的夜空,掩去满目苍凉,“我说过,如果可以,我不想和你相遇在这样的世道,也不想卷入这些纷争。”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有这些所谓的大义分去他们本就短暂的相聚。
“所以——”
“你不想去南方也没关系。”她话未说完便被他截断,“反正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
她看着他,眼神恍然,试图微笑,却难掩哀戚。
“那你的甜品店怎么办?”
“想见的人如果不会来,那家甜品店就没有意义。终归,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因为,牧凡喜欢我吗?”
“嗯。”他伸手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答得坦然又虔诚,“因为,喜欢你。”
因为本能地,不受控地在乎她,想要守着她,想……
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