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威严而怒意十足,几乎是吼出声的。
乐清闻声望去,见一中年美妇带着众多宫女内侍立于门口,为首的女子一身正黄色的曳地长裙,上绣八只红腹锦鸡,威严庄重,扑面而来的凝重感令人自觉噤声。
她面容姣好,虽然年岁不小,但也能从眉眼处看出几分年轻时的绝代风华,与乐清如出一辙的桃花含情眼此时阴沉可怖,紧紧盯着乐清两人。
乐清放下要去掐元溪的手,挥手甩开衣袖,笑着唤了一声,“母后。”
对于这位太后,乐清心情复杂。
毕竟当了她十六年的女儿,虽然月月都要喝那抑制女性特征的药,但她真真切切地被太后疼了十六年。
要说母女连心,倒也没到那个地步,毕竟对这位太后来说,权利富贵才是最重要的,对她这个女儿只是亏欠还有隐隐的忌惮,否则也不会防着她不让她接触朝政了。
所以对她来说,太后是母后,但绝不是母亲。
书中说太后死于一场疫病,奇怪的是,那场疫病只有太后宫里的人死伤大半,其他的人一丝一毫都没有沾染。据她猜测应该是后来太后触碰了某个大人物的利益,被人解决了。
《女帝》中对太后的描写井不多,只写了几句太后死于疫病,国丧期不准宴会,导致女主那些天没能出门做生意,男主半夜上门窃玉偷香,促进了两人感情线。
以她对太后的了解,这人只要权势和钱财,让她女扮男装也是为了稳住太后之位。她从前不知人事,男女之间的事完全不通,只要太后不命人教导,她估计连女人的手都不会碰。
想到这里,她敛下的眸中微微散了些忌惮,随即抬头看向太后,眼里满是惊喜,“母后怎么来看朕了?”
元溪起身退到一边,朝门口俯身叩拜。
太后脚步沉重,木制的鞋底打在殿内的金砖上,一步一步,哒哒声仿佛打在乐清心中,她面不改色,笑意满满地迎上去,“母后可是想朕了?”
太后走到办公用的桌子前坐了下来,斜眼看她,阴阳怪气,“皇帝好本事。”
乐清不解其意,“母后此话何意?”
太后移开眼睛,将视线放在低头站在床边的元溪身上,伸出手指指着元溪,冷哼一声,“他是谁?”
乐清看了元溪一眼,又疑惑地转头望着太后,“他是朕的内侍啊。”
太后狠狠拍向桌子,“大胆!”巨大的响声将跟着太后的一众宫女内侍吓得浑身颤抖,立马跪倒在地,头颅低垂,不敢抬头。
“母后?”乐清皱眉不满地看着太后。
太后冷声道:“皇帝竟敢私自养男宠,此乃昏君之道!你是要哀家百年之后无颜面见先皇吗?”
乐清一副不理解的模样,反问道:“昏君之道?可这是母后您教朕的。”
“胡言乱语!哀家什么时候教你养男宠了!?”太后叱责乐清,脸上满是怒意,仿佛被气得不轻。
乐清却从太后怒意冲冲的眼底抓住一丝慌乱,甚至是她指着乐清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这是...心虚?
乐清目光闪闪,却没有径直问出来,而是委屈道:“母后教朕的不就是昏君做的吗?”
太后蹙眉,没有打断她。
乐清站在桌前,低头看着眼前的沉香木的桌角,神色黯然,“朕记得九岁那年,朕看上了太傅家小儿子身上一块玉佩,太傅曾言,君子不问自取视为偷,于是朕便罢了。”
“是您,是您说,朕喜欢的全都要攥在手里,因为朕是帝王,所以朕想要什么,他们都得乖乖奉上,于是您不顾众人阻拦,帮朕抢来了那块玉佩,那可是太傅传了十几代的玉佩!后来那太傅家的小儿子对朕再无笑颜,永远毕恭毕敬,最后形同陌路。”
“你是帝王!何故要与他一个大臣之子同行?帝王之路本就是孤寂无援,就算形同陌路,你行的也是天子之道,而他,终其一生都只是你的奴仆而已!”太后似乎气急,她站起,与乐清面对面,形成对峙,话里藏不住的教训。
乐清紧盯着太后,眼尾微红,喃喃道:“真的是这样吗?母后,真的只是为了我吗?”
太后表情有一瞬间的皲裂,仍旧强撑着,“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是哀家的依靠,哀家当然是为了你!”
“那太傅去了哪里?”乐清忽地面色冷淡。
太傅是她的启蒙导师,她生平最敬重的就是太傅,只是在她某天去尚书房时,再也找不到太傅的踪影,没有人知道太傅去了哪里,旁人见了她也永远是一副闭嘴不敢言的样子。
“他...”太后语塞,那太傅违抗她的命令,私自教皇帝帝王之道,意欲令皇帝反抗她,她自然不会放过他。
太后想起了什么,忽然面色平静,嘴角含笑,“太傅可是皇帝亲手杀的,皇帝忘了?”
乐清只觉脑中有条线断开来,她...亲手杀的?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后,太后恢复了原来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复之前被呛声顶嘴时的心虚,“你是帝王,一个臣子而已,杀了便杀了,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乐清双眼赤红,眼底染上墨色,“朕...为何要杀他?”
她九岁那年时的记忆模糊不清,只有偶尔一些片段,是病因,还是人为?
太后抚了抚鬓角,“他顶撞了哀家,皇帝孝顺,亲手替哀家灭了他满门。”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不把这件事看在眼里。
众多宫女内侍在两人身后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听到了这样的机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灭口的!
他们浑身颤抖,不敢吱声,生怕被正在斗法的两尊大佛误伤。
元溪也跪在一边,起初他对于陛下与太后的交谈不感兴趣,只是在乐清提及玉佩时眼角微抬,似乎,他以前也有块玉佩?
后来再听到陛下亲手灭了太傅满门时不知为何突然心尖颤抖,他抚上左边胸膛,不明白它为什么忽然发颤。
乐清轻笑了声,“这便是母后教朕的帝王之道吗?孤家寡人,无情无欲。”
太后下巴抬起,“是。”先皇便是如此,她像先皇那样教的皇帝,必定就是帝王之道。
乐清松了松身体,问道:“那母后现在又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