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方再次睁开眼睛,眸子里冷的含着一块儿千年寒潭下的冰玉,扶着碧桃的手,走出后堂。
“噌——”周琅瞧见舒晴方,立即站起,担忧心疼的望着他。
舒晴方看向阿喜:“你去把正厅的房门关上。”
阿喜应声出去,带上门儿。
“我祖父,爹爹,叔伯兄弟们的骨灰,你是怎么找到的?”舒晴方静静的问。
周琅惭愧而真挚的道:“我……我收买了沙场收尸的兵吏,收买了化人场的官吏,重金嘱托他务必存好……当年,我只恨自己被我父亲蒙蔽控制,我只恨自己懦弱愚孝,残祸发生,大已经铸成,我这么做并非是弥补你,我是悔过,是不忍舒老太爷,舒伯伯你的亲人们尸骨存。”
说完,周琅又艰难的红着眼道:“我也绝不是来问你要解药,这些日子,每每毒发的时候,我的心,我的心都痛快好过几分,晴方,这些年我也不好过,每一天都不好过。”
舒晴方眼睛缓缓半垂掩住眼底的讥嘲,声音细柔幽幽:“如此说来,倒是个乌鸦窝里飞出个白凤凰?”
周琅听得满面通红,自惭形秽的低头。
舒晴方抚摸着孕肚,呼一口气,了他一眼:“还不曾恭喜你,双喜临门。”
周紫雁已经成功以周家庶出小公子周宝瓶的身份入宫伴驾,因容色美性情伶俐从官侍君被封了小君,赐号玉。
周琅脸忽白忽青忽红,紧紧抿唇,哑声开口:“方方,我非娶淑懿县主不可吗?”
舒晴方抚着衣领刺绣,春山黛眉蹙起笼罩着一层温郁雾霭,冷冷抬起眼睫,凛冽寒光直射周琅。
周琅心脏抽疼,苦涩的望着舒晴方:“我知晓了,会娶他的。”
舒晴方看他一眼,把手里的药瓶放在桌上:“这是解药,每日服三颗,连服十七日,毒可根除,算是回报你替我为舒家收尸的恩义。”
舒家的血仇,周家也有份儿,只是目前,他改变主意,想到一个更完美的处罚方法。
试问,有什么比最亲的人背叛自己更痛苦呢?呵呵,导致周家步入舒家后尘,灭族惨案的竟然是周家二少亲力亲为一手促成,周不韦在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吧?周琅也会痛悔生不如死吧?很好,就如此惩罚他们。
“……”周琅惊住,怔怔的看着他,激动的直线掉泪:“你信我,信我不曾害你们舒家?”
舒晴方厌恶他这样的“惺惺作态”,撇开脸,拧眉闭目,再次睁开平和许多,慨叹:“自小相知,你是什么性子我也有了解,只是身在其中,你法体会我的恨,我的多种为难之处。”
周琅站起,几个大步走近,单膝朝舒晴方跪下抬头,满目的悔恨痴惘,声音铿锵有力,喉结颤滚:“不,不,我知道,我都能体会!所以我从来不曾怨过你下毒之事,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像是从地狱回到人间!晴方,我不求你原谅周家,我也不奢望你不报复周家,我只求你好,唯愿你和舒家能回到过去时候!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悲戚的看着舒晴方隆起的小腹,周琅咬牙:“我愿意在楚神医不在的时候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起来。”舒晴方垂目,声音波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五日后,镇北王府内眷抵京,镇北王交付王质子。
隔日,王相加封太子太保,入内阁为阁臣,同日傍晚,内阁首辅云景山入御书房与皇帝商议律例改革之事,圣心大悦,加封云景山为右相,大封新科进士入六部为官。
以云景山为首的文宦清贵世家并新贵白丁举子一族继舒家寂灭数年后,再一次登上庙堂。
武安侯魏氏一族本想借着舒家覆灭的机会上京谋求宏图,怎奈林南本就是受冷落的爵门,魏朝逸入京一件好事不曾做过,反而是在闹市街与宋高那老头儿鸡媾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使得整个家族被全京城人笑话。
宋高早就被治罪,宋家人依依不饶的在武安侯府喊冤,差一点把官司打到了顺天府,府尹向魏朝逸取证,然而魏朝逸自从那日回来,人就好像中风了一样,浑身瘫麻,说话还流口水,除了眼珠子能动之外,什么事儿都做不了。
京城中老百姓都传,‘那武安侯府的小侯爷是被宋老头坐断了命根子!受刺激才傻瘫了的!’更有人传‘宋高那老头子被鸡奸反抗中把魏小侯爷给弄傻了的!’
什么难听传什么,武安侯一族不仅在京城闹得灰头土脸,甚至在祖籍林南也抬不起头,全族人被笑话。
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并族长老武安侯爷经过家族会商议,决定把魏朝逸的世子之位以病逝推掉,转而由武安侯二弟的嫡次子继承。没,以“病逝”拿回尊贵的世子爵。还准备把魏朝逸送到京城武安侯的家庙,改名除籍将养身体,从此以后,魏朝逸将再不是武安侯一族的人。武安侯不肯放弃长子,与老侯爷苦求,老侯爷奈之下承诺只要魏朝逸能妥善解决此事,决议还可能收回,只给魏朝逸一个月的时间。
到底是武安侯最宠爱男妾生的庶长子,武安侯遍访名医,终于把魏朝逸治好了一半儿,使人能坐卧,然而魏朝逸却还是不能说整句子,仿佛舌头线儿连着似的打卷儿,最令武安侯万念俱灰的是,魏朝逸还脑子说话手脚协作不统一。
武安侯瞬间老了二十岁,魏朝逸的生姆安小君哭天抢地。
魏朝逸恨毒了‘藕花深处’,更恨毒了‘柳横波’,费劲心力告知武安侯‘藕花深处’的事儿,然而武安侯却沧桑着老脸骂魏朝逸不长进,吃了这么大的亏还去妓院,拘着魏朝逸养病。
魏朝逸当真是万念俱灰。
然而武安侯并没有善罢甘休,仇恨之下派人火烧“藕花深处”。
鸨姆爱奴提前发现有粗活小厮与武安侯府勾连,忙去报给舒晴方。
舒晴方轻轻吹着浇了浓浓牛乳蜜红豆的燕窝儿羹,舀着慢慢吃:“我记得,闽江王殿下与淮南王的小王爷这几日都爱去吧?”
爱奴恭敬的弯腰:“是,他们俩年少爱美,包了新晋的花魁。”
“聚麀之诮,好呀,叫小哥儿们好好伺候他们,让他们玩儿个够。”舒晴方阴冷的哼笑。
爱奴赔笑:“主子明鉴,咱们院子的哥儿满京城都比不过,玩儿几个月都不碍事,只是这些王孙贵胄,万一……”
话没说完,舒晴方挑眉,爱奴立刻不敢说话。
舒晴方冷冷接话:“万一有什么事,我也会保你们平安虞,你们只需听从我的即可,否则……”
爱奴忙紧张顺从的恭敬跪下:“奴必定不负主子使命。”
“下去。”
舒晴方不免对爱奴有些不满,连带着对碧桃抱怨:“胆子竟然比你的还小。”
碧桃咂舌:“咱们那比的了公子呀?”
“这样不行。”舒晴方断然道,他的眼里有着沉沉的深思熟虑,苦涩的道:“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你去把阿喜和小福叫进来。”
“是。”
阿喜和小福垂首站在堂下。
舒晴方拿出一封信:“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去办,小福,你回一趟北地,去黑河城的小乌庄,那是我两年前置办的陪嫁庄子,把这封信交给乌子虚,让他带着我要的东西来京城。此事事关重大,也是我考验你办事能耐如何,伺候如何,只看你这一次的表现,办的不好自然有惩罚,办的好,我重重有赏,然而惩罚奖赏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心,只要你二人忠心,自然什么都来了。”
小福狂喜兴奋的跪下,连连磕头:“谢主子的恩典!小的定不辱使命!”
他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阿喜。”舒晴方唤道,摆摆手,小福后退三步退下。
阿喜恭敬的也在小福边上跪下,声音端庄温柔,不卑不亢:“请嫡君的千秋。”
舒晴方满意的点头:“你哥哥阿欢在先生身边,我身边有你,你们都是伶俐忠城不过的人,现在我要你拿着这张银票和信函去找虞叔,跟着他去办差,我希望你能好好学学虞叔的手段,以后,对你休戚相关。”
阿喜背脊徒然一凉,抬头望着舒晴方可比拟的美丽面庞,再次低头磕头:“是。”
拿到银票时,阿喜看见了十万两面额,当即倒抽凉气。
次日,京城最负盛名的雅妓男院夜里发生大火灾,年仅十七岁的闽江王被浓烟呛死,二十二岁的淮南王府小王爷被倒塌的阁楼压死,更有数显赫贵胄困在藕花深处。此场大火使得左军禁卫、右掖禁卫两大营共三千余京卫全部出动,然而火势越来越大,渐渐烧山引河,眼看着就要殃及皇庄国田,总指挥使廉大人立即派出旗下中军大营共六千余人,总算控制了火势。
与此同时,顺天府大牢羁押多年的死刑犯重刑犯逃狱而出,不乏江洋大盗土匪浪子。
京城禁卫军五军中三军精锐已出,除了拱卫宫城的十二营不得动,五军中的左掖、右哨齐齐出动捉拿逃犯,然而不比三军精锐,这二营在南郊距离顺天府太远,哪怕总指挥使赶回来,也仍有千余名逃犯逃走,三百恶匪大盗更是全部逃脱,顺天府尹连夜入宫请罪,次日被贬官流放。
信任府尹薛甲上任,薛甲全力命人追捕,却发现逃犯短短一夜之间好似凭空消失一般,影踪?!
回府后,虞棋苍老的面容有着历练和精干,阿喜也像是丢了魂般跟在后面,进屋跪下复命。
舒晴方满意点头:“做的不,阿喜,不要害怕。”
阿喜的嘴唇灰白,勉强牵起嘴角笑笑。
谁也法想象,这两场混乱,全出自他主子舒晴方的策划。
那一千三百多名的逃犯,竟然如同遁地般消失了?连他这个执行策划的人都不知那些人究竟去哪儿了,他更不知虞叔的武功手段竟然那么强?!
舒晴方取出两张银票交给碧桃,温柔一笑,招手示意他二人上前。
虞棋一脸如如常的结过碧桃手中的银票,面额是五百两,仔细收好,小声:“主子,一切都已经妥当了。”
“处置的干净?顺天府的狱卒、目睹的人收拾干净了吗?”舒晴方也同样轻声问。
虞棋冷嘲弯唇,老迈的眼冒出一股笃定的光芒:“都妥了,替死鬼也找好了,先生的毒针极好用!按照您的吩咐,把一切推给江南淫盗盗魁。”
阿喜捧着三百两银票,嘴唇哆嗦着,只觉得这银票有千斤重。
“这次多亏了阿喜小哥儿。”虞叔夸赞,阿喜甚少露于人前,这次露脸的事儿贿赂金银的事儿多由阿喜来做,没想到阿喜这小哥儿极灵透聪明,做的极好。
舒晴方缓缓看向阿喜,见他果然一改之前的从容端庄,有些不安害怕。
“你才多大,害怕也是长情,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作像你哥哥那样普通的侍奴,二是像碧桃、虞叔、小福这般辅佐我,我不会逼你,你自己选。”舒晴方非常温柔。
阿喜咬的嘴唇出血,车到山前,他哥哥阿欢太过老实跟着先生未必有自己跟着嫡君的这般造化,自古富贵险中求,总比从前没有富贵主子苛刻还要卖命的强了太多,跪下磕头:“我跟着主子!”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舒晴方顺了一口气。
虞棋渐渐明白了舒晴方的心思,浑浊苍老的眼睛闪烁着泪花异样明亮:“主子,那些逃犯,还有小乌村的孤寡老人少年孩童,您……”
“不,我要组建我两千舒家家奴,也是我舒氏一门的死士。”舒晴方声音如凤鸣玉碎,声音不大,却高亢悦耳,眼中闪烁着金玉宝石般的光芒。
虞棋极喜爱自家小主子这副事业心精强决断的样子,有主如此,让他对复起舒家一事,充满希望。
“原来舒家死士不过寥落五百,父亲他死于安乐,全然忘记了忧患之心,导致后来惨案,我不会让历史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