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书房里,灯火常常亮至深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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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伏案于那些日益繁杂的账册与宫务记录中,眉尖微蹙,神情专注。华妃交付的已不仅仅是简单的采买清单,渐渐涉及各宫用度对比、节庆开销预算、甚至部分低阶宫人的调度记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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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远超一个嫔位妃嫔应接触的范围,是华妃毫不掩饰的栽培与……试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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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深知其意,处理得愈发谨慎。她心思缜密,算学功底原本就好,加之格外用心,总能从枯燥的数字中迅速发现蹊跷——某处份例超支得离谱,某项采购价格虚高,某个环节记录模糊不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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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朱笔细细标注,却不擅自裁决,只将疑点整理成条,附上自己的推算与建议,每日由槿汐送至永和宫,交由华妃最终定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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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有时会采纳她的建议,雷厉风行地处置相关人等;有时则会批回“暂缓”或“另议”,并附上简短提示,点出其中牵扯的人事或更深层的利害关系,犹如一位严苛的老师,引导甄嬛看清数字背后的刀光剑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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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一切。她感到一扇全新的大门在面前打开,权力不再是虚无的概念,而是化作了具体的数字、人事和规则。她在华妃的指引下,笨拙却飞速地成长着,内心深处那种掌控命运的渴望被悄然点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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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份“殊荣”自然也引来了无数目光。羡慕、嫉妒、猜忌……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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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来碎玉轩的次数渐渐少了,即便来了,笑容也总带着几分勉强,言语间常透出“姐姐如今是华妃娘娘跟前的红人,事务繁忙,妹妹不敢叨扰”的酸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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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庄则真心为甄嬛高兴,却也不无担忧:“嬛儿,华妃娘娘如此倚重,是好事,却也树大招风。你需得万事小心,切勿被人拿了错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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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握紧她的手:“姐姐放心,我省得。”她何尝不知自己行走于刀尖之上?但既已踏上这条路,便再无退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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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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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内,年世兰翻阅着甄嬛每日送来的“功课”,眼底赞赏之色愈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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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的进步速度超乎她的预期。不仅心思敏锐,更难得的是懂得分寸,知进退,从不越权僭越。是一把极其好用且……聪明的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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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莞嫔娘娘真是一点就通。”颂芝也忍不住赞叹,“这才多久,看账目的眼力都快赶上内务府的老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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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淡淡“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纸笺:“是个可造之材。可惜……终究是汉军旗,根基太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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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甄?再优秀,家世背景决定了她的上限,难以真正在前朝形成助力。这与她扶持甄嬛的初衷并不违背,但总觉有些美中不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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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娘娘,”颂芝压低声音,“钱管事那边……还是咬死只认敦亲王府管家,再往上,就一问三不知了。您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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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眼神一冷:“废物。既然撬不开他的嘴,那就让他发挥最后一点用处。把他看管好,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任何人接近他。日后,他便是扳倒敦亲王的一颗活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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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颂芝应下,又道,“还有……延庆殿那边,端妃的病似乎真的不大好了,太医院那边说,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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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闻言,沉默了片刻。端妃……那个害死她孩子的女人,终于要油尽灯枯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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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她恨了那么久,斗了那么久,对方却要以这种方式悄然退场,让她积蓄的力量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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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也好。”最终,她冷冷道,“省得本宫亲自动手。让人‘好好’伺候着,送她最后一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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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明白。”颂芝心领神会,这“好好伺候”自然别有深意,至少要确保端妃安安稳稳地“病逝”,不会在最后关头再生出什么波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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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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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华妃召甄嬛至永和宫,并非为了账册,而是为了一桩看似不大的纠纷——御花园的几个小太监与负责打扫的宫女因偷懒躲闲之事发生了口角,继而动起了手,惊扰了正在附近散步的欣常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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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大,却涉及不同宫苑的下人,处理起来颇为琐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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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将事情大致一说,便慵懒地靠在引枕上,看着甄嬛:“莞嫔,你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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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心知这是华妃又一次考较,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娘娘,依宫规,下人斗殴,惊扰主子,皆应受罚。首犯当重责以儆效尤,从犯亦不可轻饶。只是……此事起因在于偷懒躲闲,可见各处管事亦有失察之责。依臣妾愚见,不如将涉事人等交由各自管事领回,责令严加管教,并罚俸一月。同时申饬各管事,若再发生此类事件,定当连同问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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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按宫规提出了惩罚,又考虑到事情不大,不宜过于兴师动众,牵连过广,同时还敲打了管事层面,思路清晰,考虑周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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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妃听完,未置可否,反而问道:“若本宫告诉你,那几个小太监中,有一个是齐妃宫里掌事太监的干儿子,另一个则与丽嫔娘家有点远亲关系,你又当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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