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决定去佛寺上香，是在四月初一。</p>
她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宁，夜里常梦见亡夫，醒来时满额冷汗。房妈妈说，这是府里刚出了大事，煞气重，该去佛前拜拜，求个平安。</p>
"把绵绵也带上，"老太太吩咐，"这孩子命贵，让佛祖也保佑保佑她。"</p>
于是，一顶青帷小轿，载着祖孙二人，晃晃悠悠地往城外的静心寺去。</p>
静心寺是扬州城里的古刹，香火鼎盛，寺后有片桃林，春日里美得不像话。盛老太太每年都要来几次，捐些香油钱，求家人平安。</p>
可今日，她总觉得寺里气氛不对。</p>
香客们还是那么多，和尚们还是那般诵经，可那股子檀香味里，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被强行压在佛香底下。</p>
"祖母，"绵绵忽然开口，小鼻子耸了耸，"这里臭臭。"</p>
"臭？"老太太低头看她，"什么臭？"</p>
"香香底下，臭臭，"绵绵皱眉，"像坏掉的肉肉。"</p>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p>
她信佛，却不迷佛。她知道，这世上有些寺庙看着庄严，背地里却藏污纳垢。静心寺主持与知府交好，平日里没少收香火钱，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也是早有耳闻。</p>
可这些，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绵绵是怎么知道的？</p>
"妹妹别乱说，"明兰忙捂住她的嘴，"这里是佛门清净地。"</p>
"清净吗？"绵绵扒开明兰的手，指着大雄宝殿的佛像，"佛像后面，黑黑。"</p>
老太太脸色微变。</p>
她顺着绵绵手指的方向看去，佛像金光闪闪，宝相庄严，哪有什么黑黑？</p>
可她知道，这孩子从不胡说。</p>
她让房妈妈去捐香油钱，自己则抱着绵绵，绕到了佛像后头。</p>
佛像背后，是间小小的暗室，平日里锁着，说是存放经书的地方。可今日，那锁竟是开的。</p>
老太太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p>
暗室里堆满了箱子，箱子上落了厚厚的灰，可箱子缝里，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声。</p>
"这是……"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p>
"是血血，"绵绵小声说，"坏人的血血。"</p>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佛号：</p>
"阿弥陀佛，施主好眼力。"</p>
老太太回头，看见一位老和尚。</p>
他穿着身洗得发白的僧衣，胡子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有七八十岁，可那双眼睛，却清亮得不像话，像能看穿人心。</p>
"大师是……"老太太警惕。</p>
"老衲法号慧空，云游至此，见贵府小姐命格奇特，特来一见。"</p>
他说着，目光落在绵绵身上，竟"扑通"一声跪下了。</p>
"天道垂怜，降下贵女，老衲有礼了。"</p>
老太太吓得忙去扶他："大师这是做什么？"</p>
慧空却不起来，对着绵绵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老夫人，您这位小孙女，不是凡人。"</p>
"大师慎言。"</p>
"老衲不打诳语，"慧空说，"这孩子身上有金光护体，乃天道所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牵动因果。她闻到的每一丝气息，都能辨善恶。她看见的每一处黑黑，都是业障。"</p>
他顿了顿，又道："老夫人，您将她养在身边，是积德，也是冒险。"</p>
"冒险？"</p>
"她的能力，会引来邪祟，"慧空说，"今日这寺里的血腥味，便是有人用童男童女的血，炼制邪术，想借佛光掩盖。可这孩子一眼就看穿了。"</p>
老太太听得心惊肉跳："那……那怎么办？"</p>
"顺其自然，"慧空说，"她既选择了盛家，便是盛家的造化。您只需护着她，别让人伤了她的本源。"</p>
"本源？"</p>
"她每用一次能力，本源就会受损，"慧空解释，"若是用得太勤，会伤及根本，甚至……甚至会危及性命。"</p>
老太太想起绵绵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说墨兰"脸上有黑黑"，说林小娘"身上有金金"，说刘嬷嬷"会摔跤跤"。</p>
每一件事，都像一句预言，精准地实现了。</p>
她原以为这是巧合，如今听慧空一说，才知道这是绵绵在用她的本源，换取因果。</p>
"那如何补救？"</p>
"多行善事，积福德，"慧空说，"她的本源是天生的，损耗了便补不回来，只能用功德温养。"</p>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串佛珠，递给老太太："这串佛珠，跟了老衲五十年，染了佛光，能暂时护住她。但治标不治本，关键还在于，别让她再乱用能力。"</p>
老太太接过佛珠，沉甸甸的，带着股暖意。</p>
"多谢大师。"</p>
慧空摇头："不必谢，老衲能见到天道贵女，已是三生有幸。"</p>
他最后看了绵绵一眼，双手合十，转身离去。</p>
背影在寺外的桃林里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像是从未出现过。</p>
老太太站在原地，半晌没回神。</p>
"祖母，"绵绵拉拉她的衣角，"和尚爷爷香香。"</p>
"香香？"</p>
"嗯，"绵绵点头，"他心里有佛佛，香香的。"</p>
老太太苦笑。</p>
她这才知道，这孩子不是傻，是太聪明了。</p>
聪明到能看透人心，看透因果，看透这世上所有的善恶。</p>
可她只有三岁半。</p>
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本该是撒娇耍赖的年纪，本该是被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年纪。</p>
却偏偏，成了保护别人的那个。</p>
回府的路上，老太太一直抱着绵绵，没说话。</p>
她想起了勇毅侯府老侯爷的那封信。</p>
信上说："此女命贵，不可拘束。"</p>
当时她只当是老人家的溺爱，如今才明白，那是叮嘱，是警告，更是托付。</p>
这孩子命贵，贵在天道垂怜。</p>
可也险，险在人心险恶。</p>
当晚，盛老太太做了个决定。</p>
她将绵绵安置在暖阁里，让明兰陪着，自己则坐在外间，守了一夜。</p>
夜半时分，绵绵忽然说起了梦话。</p>
"爹爹……"她小声呢喃，"爹爹坏坏……"</p>
老太太心里一紧。</p>
勇毅侯府的侯爷，老来得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会是"坏坏"？</p>
"爹爹坏坏……"绵绵的声音更委屈了，"崽崽痛痛……"</p>
老太太起身，走到床边。</p>
月光下，她看见绵绵的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做了噩梦。</p>
"崽崽的本源……痛痛……"</p>
本源！</p>
慧空大师说的本源！</p>
老太太的心沉到了谷底。</p>
她想起慧空说的——每用一次能力，本源就会受损。</p>
绵绵这些日子，用了多少次？</p>
墨兰脸上黑黑，一次。</p>
林小娘身上金金，一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