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娘被杖毙后,墨兰被送去了乡下的家庙。</p>
盛家内宅总算清净了,可那股子压抑的怨气,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转了个弯,又从别处钻了出来。</p>
这日,扬州知府夫人的帖子送到了盛家,说是四月十五要在府里办一场赏花宴,邀请盛家的姑娘们前去。</p>
王大娘子接了帖子,喜得合不拢嘴:"知府夫人的宴席,那可是顶级的贵女宴,华儿出嫁了,这回可得如兰给我长脸。"</p>
如兰却兴致缺缺。</p>
她最近迷上了和绵绵玩,每日下学就往寿安堂钻,什么背诗、绣花、学规矩,全抛到了脑后。她从前最在意嫡女的架子,如今却觉得,抱着绵绵软乎乎的小身子,比什么架子都舒坦。</p>
"娘,我不想去,"她嘟囔,"那些宴会最无聊了,一群人假惺惺地夸来夸去,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你呢。"</p>
"胡说!"王大娘子瞪她,"这是贵女宴,是给你相看人家的地方。你今年都十三了,再不抓紧,好郎君都被别人挑走了。"</p>
如兰听了这话,心里更烦。</p>
她想起齐衡看明兰的眼神,想起糖糖哥哥对绵绵的宠溺,想起那些所谓的"好郎君",一个个眼里只有门第和利益,有什么意思?</p>
"我不嫁,"她赌气,"我要在家里陪绵绵。"</p>
"陪她做什么?"王大娘子气笑了,"她是你妹妹,又不是你女儿。再说了,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p>
如兰不说话,转身跑了。</p>
她跑到寿安堂,抱着绵绵就委屈上了:"妹妹,娘亲逼我去赏花宴。"</p>
绵绵正在吃糕,闻言歪头看她:"赏花宴是什么?可以吃吗?"</p>
"不能吃,"如兰叹气,"是去看花,然后被人看。"</p>
"被谁看?"</p>
"被那些夫人,还有那些公子哥。"如兰说着,小脸皱成一团,"她们会评头论足,说你站姿不好,说你笑得不好看,说你穿的衣裳过时了。烦死了。"</p>
绵绵眨眨眼,似懂非懂:"那姐姐不去。"</p>
"可娘亲非让我去,"如兰更委屈了,"她说要给我相看人家。"</p>
"相看人家是什么?"</p>
"就是……看哪个男人能娶我。"</p>
"娶姐姐做什么?"</p>
"过日子呗。"</p>
"那姐姐想娶吗?"</p>
"不想!"如兰说得斩钉截铁,"我只想和你们在一起。"</p>
她说着,眼眶红了。</p>
这些日子,她和明兰、绵绵在一起,过得最开心。明兰温柔,绵绵可爱,没有算计,没有争斗,不用端着嫡女的架子,不用装模作样。</p>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日子可以这样过。</p>
可娘亲不懂,爹爹也不懂。</p>
他们只想让她嫁个高门,为盛家争光。</p>
"妹妹,"她抱着绵绵,声音闷闷的,"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p>
"不是,"绵绵认真地说,"姐姐香香,是最好的姐姐。"</p>
"真的?"</p>
"嗯!"绵绵重重点头,"姐姐心里香香,对绵绵好,对明姐姐好,是最好的。"</p>
如兰被她哄得破涕为笑:"你这小嘴,抹了蜜了。"</p>
她抱着绵绵,心里却打定主意——去就去,大不了装病,反正她不想在那些贵女面前装样子。</p>
赏花宴这日,如兰还是被塞进了马车。</p>
她穿着身新做的藕荷色褙子,头上戴着王大娘子特意置办的珠钗,整个人光鲜亮丽,可眼神却像要去上刑场。</p>
明兰和绵绵去送她。</p>
"姐姐别怕,"绵绵拉着如兰的手,"绵绵给姐姐好运。"</p>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颗糖,塞进如兰手心:"糖糖甜,姐姐甜甜,就不怕怕。"</p>
如兰被她逗笑了,将糖揣进怀里:"好,姐姐吃了糖,就不怕。"</p>
马车辘辘前行,载着如兰去了知府府邸。</p>
宴席设在后花园,满园的芍药开得正艳,香气扑鼻。</p>
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都来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赏花、品茶、吟诗、作画,一派高雅景象。</p>
如兰跟在王大娘子身后,机械地行礼、问好、陪笑。</p>
她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每个动作都被丝线牵着,不得自由。</p>
"这不是盛家的五姑娘吗?"一位夫人笑道,"听说你有个妹妹,生得玉雪可爱,最是招人喜欢,怎么今日没带来?"</p>
如兰勉强笑道:"妹妹年幼,怕冲撞了各位。"</p>
"年幼才可爱呢,"另一位夫人说,"我家老爷回来说,勇毅侯府的那位七姑娘,可是个有福气的,连忠勤伯府的嬷嬷都在她手里吃了亏。"</p>
这话一出,周围的夫人们都笑了起来。</p>
那忠勤伯府的刘嬷嬷杖势欺人,结果被个三岁半的奶娃娃弄得摔断了腿,这事在扬州城传得沸沸扬扬,成了最大的笑话。</p>
如兰听着,心里竟隐隐有些骄傲。</p>
她想起绵绵奶声奶气地说"婆婆坏坏",想起她叉着小腰护着华兰姐姐的模样,觉得与有荣焉。</p>
"可不是,"她忍不住说,"我妹妹最是聪明,谁好谁坏,她一眼就能看穿。"</p>
"哟,"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五姑娘这话说的,倒像是你们家那位七姑娘能掐会算,是个神仙了?"</p>
说话的是通判家的李姑娘,向来和如兰不对付。</p>
她母亲是林小娘的远房表姐,如今林小娘倒了,她也跟着受了牵连,心里早憋了一肚子气。</p>
"神仙不敢当,"如兰反驳,"但总比某些人心里黑黑的好。"</p>
"你说谁心里黑黑?"李姑娘炸了。</p>
"谁接话就说谁。"如兰向来嘴快,话赶话就说了出来。</p>
李姑娘气得脸都红了,转向一旁的主家夫人:"知府夫人,您瞧瞧,盛家的姑娘好大的威风,竟敢在您的宴席上骂人。"</p>
知府夫人脸色微沉。</p>
她今日办宴,为的是让各家姑娘展现才艺品行,不是来看人吵架的。</p>
"盛五姑娘,"她开口,声音不轻不重,"赏花宴上,讲究的是雅量。你这样口舌之争,未免失了大家风范。"</p>
如兰的脸"腾"地红了。</p>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她不想认错。</p>
她凭什么要认错?是李姑娘先挑衅的。</p>
她咬着唇,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p>
王大娘子见状,忙上前打圆场:"夫人恕罪,小女年幼,不懂事。"</p>
"年幼?"知府夫人淡淡道,"都十三了,还年幼?"</p>
这话带着刺,王大娘子脸上也挂不住了。</p>
宴席的气氛,因着这场口角,冷了下来。</p>
如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个笑话。</p>
她想起出门前绵绵说的"姐姐香香",想起她塞给自己的那颗糖,可现在,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香,反而臭不可闻。</p>
她借口更衣,躲进了假山后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p>
"什么贵女宴,什么赏花,什么雅量,"她一边哭一边骂,"都是假的,都是装的!"</p>
她越哭越委屈,越委屈越哭,最后干脆抱着膝盖,蹲在假山后头,哭成了个泪人。</p>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p>
"姐姐别哭,崽崽给你公平。"</p>
如兰一愣,抬头看见绵绵正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过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明兰。</p>
"你们怎么来了?"她慌忙擦眼泪。</p>
"绵绵担心你,"明兰说,"非要跟来。"</p>
"姐姐哭哭,"绵绵爬进她怀里,用小手给她擦眼泪,"是她们坏坏,不是姐姐错错。"</p>
如兰被她哄得心里一暖,却还是委屈:"可夫人说我不雅量。"</p>
"夫人黑黑,"绵绵认真地说,"她偏心心。"</p>
"别胡说,"如兰吓了一跳,"那是知府夫人。"</p>
"就是黑黑,"绵绵坚持,"她偏心那个李姐姐,因为李姐姐送了她玉镯镯。"</p>
如兰一愣。</p>
她想起刚才好像确实看见李姑娘的母亲,悄悄塞了个盒子给知府夫人。</p>
原来如此。</p>
可她还是不敢信,绵绵连这都看得出来?</p>
"妹妹,"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p>
"闻出来的,"绵绵说,"夫人收了礼,身上有铜铜的味道,臭臭。"</p>
如兰被她逗笑了,可心里却信了七八分。</p>
"那现在怎么办?"她问,"我都丢人丢到家了。"</p>
"不怕,"绵绵说,"绵绵帮姐姐,找公平。"</p>